小秘密

宫中的禁足岁月，萧若姮几乎将寝殿的案几堆成了画轴山，她执起狼毫，一遍又一遍描摹那道烙在记忆中的白影。宽袍广袖的摆动幅度、持剑时挺直的背脊线条，甚至是斗笠下垂落的白纱纹路，都被她细细勾勒出来。可每当笔尖触及脸庞轮廓，她的手便悬在半空，停住了。脑海中只剩那一双隐在雾气里的眸子，似远似近，模糊得怎么也画不真切。

后来，她索性让小太监找来一个身形与白衣剑客相似的侍卫，每日换上素白衣衫，在廊下持剑伫立，或临窗装作读书，又或者在海棠花下煮茶品茗。她坐在一旁，凝神盯着纸张，用笔尖捕捉那些姿态各异的动作。然而，无论人物如何栩栩如生，唯独每张脸都留白一片，仿佛蒙着一层散不尽的晨雾。紫苏站在旁边，看着这些留白，忍不住叹了口气，却终究没有多言。

解禁那日，萧若姮迫不及待想冲出宫门，却被紫苏一把拽住胳膊。“公主，陛下提前放您出去是恩典，您可别再惹麻烦了！”紫苏急得直跺脚。正拉扯间，御前太监已来传旨，要她即刻前往长乐宫面圣。

踏入暖阁，龙涎香扑鼻而来，浓重却不刺鼻。太安帝端坐主位，目光威严而慈爱，而他身侧立着一人，令萧若姮的脚步猛然一顿。

是琅琊王萧若风。

他穿着明黄常服，外披一袭半透明的月白纱罩衫，衣襟处绣满银丝缠枝莲纹，莲心点缀着一颗朱砂红，宛如雪地上的红梅，艳丽中透着几分清冷。腰间系着玄色蹀躞带，羊脂玉佩和鎏金香囊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曳，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整个人既不失皇家贵气，又带着几分久别归来的温润

萧若姮怔在那里，心头莫名涌上一股熟悉感。那挺拔的身形、清冽的气质，甚至抬手间的利落姿态，都与山岭上的白衣少年重叠在一起。她愣了一下，随即暗笑自己是不是画像画魔怔了，怎会将皇兄与陌生剑客联系起来？

“小妹在想什么？”萧若风的声音温和，带着些许笑意。他见她呆站在那里，便迈步走到她面前，轻轻唤了一声。

萧若姮猛地回过神，脸颊微红，连忙屈膝行礼：“皇兄。”

“好久不见。”萧若风莞尔一笑，眼底盛满暖意，“怎么这般生分？以前你可不是这样。”他回头看了眼太安帝，语气里带了几分怀念，“许是我离家太久了，还记得上次见面，你才到我这儿这么高呢。”他说着，抬起手比了比自己的腰间。

“哪有那么矮！”萧若姮嗔怪着反驳，下意识踮起脚尖，小手在他头顶上方晃了晃，“明明长这么高了！”

太安帝坐在主位上，看着兄妹俩亲昵的模样，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下来，朗声笑起来：“你们兄妹俩还是这么热闹。若风刚回来，你们兄妹也该好好叙叙旧。”

萧若风笑着应下，目光落在萧若姮脸上，似是察觉到她方才的失神，眼底闪过一丝探究，却未多问。而萧若姮的心绪，却因这突如其来的相似感，再次乱了起来——皇兄的气质，为何会与那白衣剑客如此相像？

离开长乐宫后，兄妹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朱红色的宫墙巍峨耸立，阳光透过廊柱投下斑驳的影子。萧若姮兴致勃勃地问个不停：“皇兄，江湖上真有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吗？还有你在军营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能策马奔腾，露宿草原？”

萧若风耐心解答，说起军营的篝火夜谈、江湖的奇闻轶事，语气轻松风趣。萧若姮听得入迷，眉眼间流露出无限向往。她被困在这四方宫墙里太久，即便偶尔出宫，也不过是天启城近郊转转，从未见过皇兄口中那般广阔的天地。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萧若姮的宫殿门前。萧若风停下脚步，笑道：“一路上说话，倒是有些口渴了。小妹宫里该有好茶吧？不如让皇兄进去讨杯水解解渴。”

萧若姮还在听他讲述江湖故事，下意识点头：“有啊，我那儿有去年江南进贡的雨前龙井……”话音未落，她猛地回过神，心跳瞬间加快。

糟了！今天早上出门时，她只顾着欢喜解禁，忘了收拾案几上的画像！满殿的画纸上都是没有脸的白衣人影，如果被皇兄看到，岂不是要被追问到底？

她急忙上前一步挡在萧若风身前，强作镇定，但语气已经带着慌乱：“皇兄，别、别进去了！我这儿的水哪比得上你王府的好茶？你府里肯定有更醇厚的佳酿，不如我们去你那儿喝？”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往后退，试图挡住萧若风的脚步，眼底的慌乱藏都藏不住。

萧若风何等聪慧，见她这般极力阻拦，眼底瞬间闪过了然，随即勾起一抹极具宠溺的笑。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傻丫头，不想让我进去看你的小秘密，直说便是，还特意忽悠皇兄。”

他语气温和，并无追究之意，顺着她的话说道：“既然你说我那儿的茶好喝，那便去我那儿吧。正好，我还带了些西域的葡萄干，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萧若姮闻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脸颊泛红，抿嘴低笑了一声，拉着他的衣袖转身：“走吧皇兄，我倒要尝尝你说的好茶！”

两人并肩走向琅琊王府的方向，微风轻拂，带着几分暖意。萧若姮偷偷瞥了眼身旁的皇兄，心底那点因画像引起的慌乱渐渐消散，只剩下被宠爱的温暖。只是偶尔想到殿里那些留白的画纸，还是会忍不住脸颊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