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带着凉意，
“殿下，臣女与您自幼相识，曾以为您是懂我的。如今看来，是臣女错了。
您喜欢的，不过是那个顺从的、懂事的、愿意与旁人‘分享’您‘心意’的宋曦月。可惜，我不是。”
我后退一步，再次行礼：“孝期之内，臣女不便久留殿下，还请回吧。”
陆云舟脸色难看，最终拂袖而去。
我知道，我和他之间，彻底结束了。
娘亲的孝期将过时，朝中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一向身体硬朗的皇帝陛下突然染恙，虽不严重，却也让朝臣们心思浮动。
太子陆云舟是嫡出，地位稳固，但并非没有竞争对手。
三皇子母族强盛，近年来在朝中声望日隆。
外祖父派人送来了密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帝心难测，早做打算。”
我明白他的意思。
爹爹因为之前账目之事，与我离心，又因能力有限，在朝中地位尴尬，早已靠向太子。
而外祖父林家，作为清流门第，一直保持中立。
如今，外祖父将选择权交到了我手上。
这日，宫中举办赏花宴，名为赏花，实则为几位适龄的皇子选妃。
我本不欲参加，但宫中点名要宋家嫡女出席，我不得不去。
宋清莲也被允许同行，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珠翠满头的样子，带着一股小家子气的炫耀。
爹爹看着她，眼神欣慰，看向我时，则带着几分复杂和欲言又止。
宴会上，贵女云集，环肥燕瘦，争奇斗艳。
我选了一套素雅的衣裙，只在鬓边簪了一朵白玉兰，反而显得清丽脱俗。
陆云舟作为太子，自然是焦点。
他身边围绕着不少献殷勤的贵女，包括刻意靠近的宋清莲。
他游刃有余地应对着，目光却不时落在我身上，带着探究。
我避开他的视线，独自在御花园偏僻处散步，却无意中撞见了一幕——
三皇子陆云瑾正被几个小太监为难，似乎是为了一只跑丢的猫。
陆云瑾生母早逝，在宫中并不受宠，性子也显得有些懦弱。
那几个太监言语刻薄，行为放肆。
我本不想多事，但看到陆云瑾那隐忍又无助的样子，忽然想起了娘亲刚走时，孤立无援的自己。
“住手！”我走上前去，声音清冷，“宫中重地，岂容尔等放肆！”
那几个太监见是我，认得是吏部尚书的外孙女，气势顿时矮了三分，嘟囔了几句便悻悻退下。
陆云瑾抬头看我，眼中带着惊讶和一丝感激：“多谢宋小姐解围。”
他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眉眼清俊，气质温和，甚至有些过分安静。与太子陆云舟的张扬截然不同。
“举手之劳，殿下不必客气。”
我福了福身，准备离开。
“宋小姐…”
他却叫住我，迟疑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过来，
“你的裙角，沾了泥土。”
我一愣，低头看去，果然裙摆处蹭了些许污渍。方才走得急，竟未察觉。
“多谢殿下。”我接过帕子，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他像被烫到般迅速收回手，耳根微微泛红。
这个发现让我有些意外。堂堂皇子，竟如此…纯情？
我们并未多谈，很快便各自离开。
但这个小插曲，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了涟漪。
宴会高潮时，皇帝陛下在皇后的搀扶下现身了。
他看起来精神尚可，但眼神不如以往锐利。说了些勉励的话后，他便将场面交给了皇后。
皇后娘娘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微笑道：
“曦月丫头，过来让本宫瞧瞧。有些日子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你母亲…唉，可惜了。”
我上前恭敬行礼。
皇后拉着我的手，语气亲和：
“你与太子自幼相识，情分非同一般。如今孝期将过，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此话一出，满场皆静。
所有人都看向我，包括脸色瞬间苍白的宋清莲，和面露期待之色的陆云舟。
与太子自幼相识，情分非同一般。
如今孝期将过，你们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此话一出，满场皆静。
所有人都看向我，包括脸色瞬间苍白的宋清莲，和面露期待之色的陆云舟。
我感受到无数道目光，羡慕、嫉妒、探究…然而，我却缓缓抽回了手，跪了下来。
“臣女，叩谢皇后娘娘厚爱。”
我声音清晰，传遍寂静的御花园，
“然，臣女母亲新丧，心中悲恸，实在无心婚嫁。且臣女德行有亏，性情乖张，实难匹配太子殿下贤德。恳请娘娘，收回成命！”
刹那间，满座哗然
皇后脸上的笑容僵住，陆云舟猛地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爹爹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要晕过去。
“宋曦月！你胡说什么！”
爹爹厉声喝道。
“臣女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我抬起头，目光坚定，
“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臣女不敢高攀，亦不愿因一己之私，耽误殿下贤名。”
陆云舟脸色铁青，拳头紧握：“宋曦月，你…”
“好了。”
皇帝陛下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既然宋家丫头无心，太子妃之位，不必强求。”
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皇后张了张嘴，最终没再说什么。陆云舟颓然坐下，眼神阴鸷。
我知道，我彻底得罪了太子和皇后。但我不后悔。
就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父皇，母后。”
是三皇子陆云瑾
。他走上前，恭敬行礼，然后看向我，眼神清澈而坚定，
“儿臣…儿臣倾慕宋小姐风骨，若宋小姐不愿嫁与太子，儿臣愿求娶宋小姐为皇子正妃，恳请父皇、母后成全！”
皇帝陛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看向我：“宋家丫头，你的意思呢？”
我看着陆云瑾，他站在那里，身姿不算挺拔，眼神却异常真诚。我忽然明白了，御花园的“偶遇”，或许并非全然是巧合。他在向我示好，也在赌一个机会。
一个可能摆脱困境，甚至…问鼎至高之位的机会。
而我，亦然。
拒绝太子，是破釜沉舟。接受三皇子，是险中求胜。
我俯身，叩首，声音清晰而坚定：
“臣女，但凭陛下做主。”
10
皇帝最终下了旨意，将我为三皇子正妃，待孝期过后便完婚。
这道旨意，在京城掀起了轩然大波。没有人理解我为何放弃尊贵的太子妃之位，选择一个毫无势力的三皇子。所有人都认为我疯了，包括我的爹爹。
“蠢货！你这个蠢货！”
爹爹在我院里气得跳脚，
“你知不知道你放弃了什么？那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你竟然…竟然选了个无权无势的三皇子！你是想气死我吗！”
宋清莲更是幸灾乐祸，假意劝道：
“姐姐，你何必如此冲动呢？现在去求皇后娘娘，或许还来得及…”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我的事，不劳你们费心。”
“你！”爹爹指着我，痛心疾首，“你娘要是知道你这般任性，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别提我娘！”
我厉声打断他，
“你不配！我娘若在，她只会支持我的决定！因为她知道，比起虚无的荣华，女儿的幸福和心意更重要！更何况，”
我话锋一转，带着讽刺，
“爹爹不是一直觉得宋清莲更好吗？如今我退出，不正合你们心意？太子妃之位空悬，你的好女儿，说不定有机会呢？”
爹爹和宋清莲皆是一愣，眼神变幻，显然被我说中了心思。
是啊，我放弃了，宋清莲岂不是有了机会？爹爹怎么可能不为自己和爱女谋划？
果然，之后的日子里，爹爹开始积极为宋清莲创造机会接近太子。
太子陆云舟因被我拒绝，心怀怨怼，或许也是为了赌气，对投怀送抱的宋清莲并未拒绝，反而走得颇近。
这些，我都懒得理会。
我搬出了宋府，住进了外祖父为我准备的一处别院，安心待嫁，同时，也开始通过外祖父和林家的人脉，暗中了解朝局，不动声色地为陆云瑾铺路。
陆云瑾虽不受宠，但他并非蠢人。
他只是缺少机会和助力。我看中的，正是他的“弱”。因为弱，所以他懂得隐忍，懂得珍惜。
因为弱，所以他需要我，需要林家。
我们的相处，始于利益联盟，却渐渐生出了几分真心。
他会与我商讨朝中事务，听取我的意见；他会记得我喜欢的点心，我随口提过的诗句；
他看我的眼神，也从不带太子那种居高临下的施舍，而是平等的尊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爱慕。
大婚之日，场面虽不及太子纳妃隆重，却也庄重体面。
洞房花烛夜，他掀开我的盖头，脸上带着红晕，郑重地对我说：
“曦月，得你为妻，是云瑾之幸。我虽不及太子尊贵，但必竭尽全力，护你一生安稳顺遂。”
我看着他眼中的真诚，心中微动。或许，这桩始于算计的婚姻，未必不能换来一个真心人。
“殿下言重了。”
我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既为夫妻，自当同心协力。前路或许艰难，但曦月，愿与殿下同行。”
转眼三年。
这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
皇帝陛下的身体时好时坏，朝中夺嫡之争日趋激烈。太子陆云舟有皇后母族支持，行事愈发张扬，却也因此屡屡犯错，引起皇帝不满。
三皇子陆云瑾在我的辅佐和林家暗中支持下，低调行事，踏实办差，逐渐在朝中积累了不错的名声。他负责的几件差事都办得漂亮，赢得了不少中立派官员的好感。
爹爹最终如愿将宋清莲送入了东宫，却只是个良娣，地位远不如太子妃。
据说宋清莲在东宫并不得意，太子对她似乎也只是一时新鲜，加之她心胸狭隘，行事小家子气，很快便失了宠。
沈茹在府中倒是生了个儿子，可惜那孩子自幼体弱多病，爹爹的仕途也因站队太子且能力平庸而停滞不前，甚至因一次差错被降了职，宋家日渐衰落。
乔姨娘和梅姨娘在我的帮助下，陆续拿回了自己的嫁妆，并与爹爹析产别居，带着允哥儿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偶尔会来我的皇子府上坐坐，说说外面的趣闻。
这一日，皇帝陛下病重，卧床不起。
宫中的气氛空前紧张。
太子陆云舟认为时机已到，竟联合皇后母族，调动禁军，包围了皇宫，意图逼宫篡位
消息传来时，我和陆云瑾正在府中对弈。他执棋的手一顿，看向我。
“曦月，时候到了。”
我点点头，从容落下一子，黑棋大势已成。“殿下放心，一切已安排妥当。”
我们早已料到太子会狗急跳墙。
这三年，我们暗中布置，不仅掌握了部分禁军的兵权，更通过外祖父的门生故旧，联系了京城外忠于皇帝的驻军。
同时，我们也掌握了太子结党营私、贪墨军饷、甚至暗中诅咒陛下的诸多罪证。
皇宫被围，形势危急。
陆云瑾在我的鼓励下，持虎符率早已安排好的亲兵及部分反水的禁军，以“清君侧、护圣驾”之名，直扑皇宫。
我则坐镇府中，通过信鸽和心腹，传递消息，协调各方。
一场血腥的宫变，在黎明时分落下帷幕。
太子陆云舟的逼宫，在陆云瑾和我们早有准备的势力面前，不堪一击。
他本人被当场拿下，皇后被囚禁，其党羽或杀或俘。
老皇帝在病榻上得知一切，又惊又怒，下旨废黜太子，贬为庶人，终身圈禁。皇后也被废入冷宫。
经此一役，三皇子陆云瑾救驾有功，沉稳仁孝，深得人心，被立为皇太子。
而老皇帝，在经历这番打击后，油尽灯枯，传位于新太子陆云瑾后，便溘然长逝。
新帝登基，改元永昌。
我身着凤冠霞帔，与陆云瑾一同接受百官朝拜。他从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成为了九五之尊。而我，宋曦月，放弃了太子妃之位，最终却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登基大典后，陆云瑾——
如今的水昌帝，握着我的手，并肩站在高高的宫墙上，俯瞰着整个京城。
“曦月，若无你，便无朕之今日。”他轻声说，语气真挚。
我微微一笑：“陛下言重了，是陛下仁德，得天所授。”
他摇摇头，看着我的眼睛：“朕知道，你选择朕，起初并非出于男女之情。
但这些年，朕之心意，你可曾明白？朕要的，不仅是与你共享这万里江山，更要与你白首同心。”
我心中暖流淌过，回握住他的手：“臣妾之心，亦如陛下。”
我们相视而笑，过往的阴霾与算计，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彼此眼中的信任与深情。
入住中宫后，我以铁腕整顿后宫，革除弊政，节俭用度，将原先皇后和太子的奢靡之风一扫而空。
我深知民间疾苦，常常劝谏皇帝轻徭薄赋，重用贤臣。
这一日，我在宫中接见命妇，其中，也包括了已成为庶人妇的宋清莲。
她是作为某位低级诰命夫人的随行婢女进来的，穿着粗布衣裳，形容憔悴，再不见当年的娇柔做作。
她跪在下面，头埋得极低，身子微微发抖。
我端坐凤座，神色平静。命妇们散去后，我独留下了她。
“抬起头来。”我淡淡道。
她颤抖着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和悔恨。
“姐…皇后娘娘…”她声音嘶哑。
“听说，陆云舟被圈禁后，性情大变，时常打骂于你？”我问。
宋清莲的眼泪瞬间涌出，泣不成声：
“是…是…娘娘，莲儿知错了，当年是莲儿猪油蒙了心，不该与娘娘争抢，不该陷害娘娘…求娘娘开恩，饶了莲儿吧…”
我看着她的惨状，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觉得悲凉。争来争去，她以为抢到手里的是荣华富贵，殊不知是自寻死路。
“本宫若想报复你，你早已活不到今日。”
我语气依旧平淡，
“今日见你，并非为了羞辱。只是告诉你，路是自己选的，后果也需自己承担。日后好自为之吧。”
我挥挥手，让人将她带了下去。她最后的眼神，是茫然，也是彻底的绝望。
后来，我听说陆云舟（废太子）在一次醉酒后，失手打死了宋清莲，而他自己，也在不久后于圈禁之地“暴病而亡”。
这其中是否有新帝的默许，已不重要。那些过往的恩怨，随着他们的逝去，也彻底烟消云散。
爹爹曾试图以国丈的身份求见我，被我拒之宫外。
他晚年落魄，守着病弱的幼子和日益衰败的家业，郁郁而终。
临终前，他派人送来一封信，信上只有反复写着的两个字：“悔否？”
我看着那两个字，良久，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
悔吗？或许他悔了，但太晚了。而我，永不后悔。
永昌三年，春。我诞下了嫡长子。皇帝大喜，大赦天下，立为太子。
后宫并未充盈，永昌帝践行了他的承诺，后宫虚设，仅我一位皇后。我们携手并进，他勤政爱民，我辅佐朝政，时常在御书房一同批阅奏折，商讨国事。他敬我，爱我，亦是我的知己。
偶尔，我也会想起娘亲。我想告诉她，女儿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没有在逆境中沉沦，没有向不公妥协。我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路，找到了真正的幸福和依靠。
这一日，阳光正好，我抱着年幼的太子在御花园玩耍，皇帝处理完朝政，含笑走来，从身后拥住我们。
“曦月，你看，杏花开了。”他指着不远处一树繁花。
我靠在他温暖的怀里，看着那洁白的花瓣在春光中摇曳生姿。
“是啊，春天来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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