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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中)

短篇小说汇总集

那日爹爹回来发了好大的脾气,沈氏母女大抵是没见过他这么动怒,吓得瑟瑟发抖,只会低头啜泣。

京城大多都是商贾养外室,朝廷命官甚少,毕竟不光彩。

我端着熬好的汤药,进屋发现爹爹也在,他坐在床边,眉眼难得露出几分柔情,接过我手里的碗,说道:“我来吧。”

随后舀了一勺,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喂给娘亲。

我不好再打搅他俩,默默地关门离开。

可刚走没多远,忽地听见屋内传来瓷碗碎裂声,和娘亲声嘶力竭的—— “滚!休想分走我孩儿半毛嫁妆!” 我愣住。

爹爹怒道:“你既能认允哥,为何不能认莲儿!”

梅姨娘有个儿子,叫宋允,今年十岁。

妾室是不能把孩子养在身边的,允哥虽记在娘亲名下,但一直是梅姨娘带着,对外也声称是嫡子。

原来爹爹不是来看望娘亲的,他是想把宋清莲过继到娘亲名下,成为嫡女,分走一半嫁妆,日后也好找婆家。

从未有过的悲凉溢上心头,我推开门,神色淡漠地看着爹爹,只觉得他无比陌生。

可笑的是,他理了理衣衫,面不改色地对我说道:“好好劝劝你娘。”

我摇摇头:“太晚了。”

爹爹脚步一顿,皱着眉头:“什么?” 我抬眼看向他,认真道:“劝也是劝她别嫁你,可惜太晚了。”

爹爹呆愣愣地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晦涩难懂的情绪,他又看向床榻上病恹恹的娘亲,喉结滚动,最终落寞地垂下眼,道:“好好照顾她吧。”

我嘲讽地笑了笑:“女儿分内的事,不需要旁人多言。”

爹爹脸色一僵,似想说什么,被我无情地关上门,挡在外面。

自那日以后,娘亲的病愈发严重,呼吸也极其微弱,两位姨娘变着花样地哄她开心,却也无济于事。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某个清晨,娘亲说她想回家了。

我带着她回到外祖父那儿,几乎昼夜守在她床前,茫然无措,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脸颊覆上温热,抬眸,是一脸温柔的娘亲。

她语气虚弱:“曦月,你记得娘亲的生辰吗?”

我点点头:“记得!跟女儿同一天!”

娘亲扬了扬嘴角,说道:“其实不是。世人常说生辰是一年当中最幸福的日子,娘亲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就是有了你。”

“往后的每一天,都很幸福。”

我感觉心口被刀子狠狠划开,鲜血淋淋,痛楚席卷全身,无法呼吸。

巨大又清晰的恐惧涌来,我紧紧握着娘亲的手,一遍遍哭道:“娘...别走好不好?别丢下我一个人...” 可是... 她还是走了。

娘亲的后事由外祖父家操持,低调从简。

爹爹知道这件事时已是半个月后,娘亲早就入土为安了。

他愣愣地看着娘亲的牌位,瞳孔紧缩,一脸的不可置信。

良久,他喃喃道:“怎么...就走了呢?”

舅舅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怒火,上去狠狠揍了他一拳,边揍边骂,爹爹却像没感觉似的,任由他打,只是不停地重复:“她怎么就走了呢?”

我冷然瞧着,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讽刺,悲苦,还有几分恨意。

爹爹想将娘亲的牌位带回宋府,外祖父嗤笑道:“我林家的女儿,与你有何干系?”

闻言,爹爹蠕动着唇,低头不语。 我知道,他想说那是他的妻,但是他没有资格。

小时候听故事,神仙犯了错会被贬下凡间历练,我想,娘亲也是个仙女吧,在宋府走一遭,如今要回到天上去了。

我在外祖父家住了一段时间,听长辈们说了爹娘年轻时的事。

他们说,爹爹来到林府的那个冬夜,只穿了一件单薄旧衣,冻得嘴唇青紫,好似流落街头的乞丐。

家丁也是这样以为的,毫不客气地将他轰走。

碰巧娘亲随外祖父参加宫宴回来,看见衣衫褴褛的爹爹,好心给了他一两银子,却被他扔了回来。

“不需要!”

娘亲歪着头看他,无奈道:“还是个清高的小乞丐,行吧,那就赏个你需要的。”

她解下身上的披风,随手盖在爹爹身上,仔细盯着他看了会儿,噗嗤笑出声:“你穿上可真好看,卖到南风楼定是头牌!”

那是一件绯红艳丽的披风,镶着一层厚厚的雪白狐狸毛。

滑稽,又暖和,陪着爹爹度过寒冷漫长的黑夜。

再后来,娘亲坚决要嫁给这个小乞丐。 外祖父不解道:“给他一笔银子打发便是,你何必委屈自己呢?”

娘亲笑道:“爹,言而无信,不知其可!况且莫欺少年穷嘛,这少年又长得一表人才,女儿不委屈。”

长辈们描述的娘亲,是个活泼乐观,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与我印象中温婉沉默的女子,判若两人。

临走前,我对外祖父说道:“娘亲是林家人,曦月也一样,为林家而忠,为林家所用。”

外祖父怔怔地看着我,眼眶微微泛红,半晌,长叹一口气,也不知是欣慰还是惋惜。

我走的时候没跟爹爹说,回来时也没告诉他。

踏进娘亲屋内才发现,一切都变了。

爹爹端坐厅堂主位,面色阴沉,宋清莲和沈茹一左一右站在他身旁,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沈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刺得我眼睛生疼。

“你还知道回来?”爹爹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茶水四溅,“一声不响跑去外家,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还有没有我这个爹!”

我看着他,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期盼也彻底熄灭。娘亲尸骨未寒,他关心的竟是我的“不告而别”。

“女儿去送娘亲最后一程。”

我语气平静无波,

“况且,舅舅家,也算不得外家。倒是爹爹这里,”我目光扫过沈茹,“似乎添了新人,忘了旧人。”

爹爹脸色一阵青白,恼羞成怒:

“放肆!你怎么跟我说话的!你娘…她走得突然,我心里也难受!可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茹儿她如今有了身孕,需要静养,你回来正好,把府中中馈交还给…交给莲儿打理吧,她也该学着管家了。”

我几乎要笑出声。娘亲刚走,他就要夺我的权,去捧他的外室女。

“交给宋清莲?”

我挑眉,“爹爹确定?她连三百两银子的账都算不明白,如何打理这偌大的府邸?还是说,爹爹打算用娘亲和两位姨娘的嫁妆,继续填她和她小娘的无底洞?”

“宋曦月!”

爹爹猛地站起,手指颤抖地指着我,

“你…你简直忤逆不孝!”

宋清莲立刻上前,柔柔弱弱地扶住爹爹的胳膊,泫然欲泣:

“爹爹息怒,姐姐只是心情不好,莲儿没关系的,莲儿不学就是了,莫要因莲儿气坏了身子。”

她转向我,眼底却藏着一丝得意,

“姐姐,莲儿知道自己笨拙,不如姐姐能干,但莲儿会努力学的,定不会让爹爹失望。”

沈茹也挺着肚子上前帮腔:

“大小姐,老爷也是一片苦心,莲儿年纪不小了,是该学学如何持家了。您毕竟是快要出嫁的人,总不能一直霸着…”

“住口!”

我厉声打断她,眼神冰冷如刀,

“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室插嘴?宋家的家务事,与你何干?”

沈茹被我吓得一哆嗦,下意识捂住肚子,委屈地看向爹爹。

爹爹果然更加愤怒:

“宋曦月!茹儿如今也是府里的人,她肚子里怀的是我的骨肉!你怎么敢如此无礼!”

“府里的人?爹爹给她名分了?是妾还是婢?”

我步步紧逼,“若是妾,可有婚书媒聘?若是婢,就该有婢子的规矩,主人家说话,岂容她置喙!至于她肚子里的…”

我顿了顿,声音淬冰,

“是爹爹的骨肉不假,但与我何干?与我娘何干?一个外室子,也配觊觎嫡女的权柄,惦记嫡母的嫁妆?”

这番话撕破了所有伪装,爹爹气得浑身发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宋清莲和沈茹的脸色也难看至极。

“好…好得很!”

爹爹喘着粗气,颓然坐下,仿佛瞬间老了几岁,“你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但管家之权,你必须交出来!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与这样的人纠缠,毫无意义。

“既然爹爹执意如此,女儿遵命便是。”

我淡淡开口,

“不过,在交出对牌钥匙之前,有些账,得算清楚。”

我拍了拍手,等候已久的乔姨娘和梅姨娘带着几个账房先生和捧着一叠账本的下人走了进来。

乔姨娘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梅姨娘则一如既往的沉静,但眼神里也带着冷意。

“爹爹既然要女儿交权,那便当着大家的面,把账目交割明白。”

我示意账房先生,

“念吧,好好念给老爷听听,这些年,府里的开销用度,都是怎么来的。”

账房先生翻开账本,一条条,一项项,清晰念出:

“元和十二年,老爷打点吏部,支取白银两千两,出自夫人嫁妆。”

“元和十三年,老爷为通州水患捐款博取名声,支取白银一千五百两,出自乔姨娘嫁妆。”

“元和十四年,老爷购置城外别院,支取白银三千两,出自夫人嫁妆,地契至今仍在老爷名下。”

“元和十五年春,老爷为沈氏母女购置田产、宅院,前后共支取白银八百两,账目记为‘日常用度’

“另,大小姐管家期间,开源节流,以府中日常用度投资乔姨娘娘家商铺,年获分红约一千二百两,填补历年亏空若干,府库现存银…”

一桩桩,一件件,清晰明了地展现在众人面前。爹爹的脸色从铁青到煞白,额头渗出冷汗。

他或许从未想过,这些他刻意忽略或模糊的账目,会被如此直白地摊开在阳光下。

宋清莲和沈茹也听得目瞪口呆,她们只知道爹爹官做得不小,却不知这风光背后,是靠着原配和妾室的嫁妆在支撑。

“够了!”

爹爹猛地打断,声音嘶哑,带着难堪的狼狈。

我抬手,示意账房停下。

“爹爹现在还要我把管家权交给宋清莲吗?”

我轻声问,“让她看看,她敬爱的父亲,是如何用她瞧不上的嫡母和姨娘的银子,来维持体面,甚至养着她们外室女的?”

厅内一片死寂。爹爹瘫坐在椅子上,用手捂住脸,无颜面对。

宋清莲反应过来,尖声道:“你…你胡说!爹爹是朝廷命官,自有俸禄!”

“俸禄?”

乔姨娘嗤笑一声,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你爹那点俸禄,还不够他自个儿在外头应酬打点的!若不是姐姐和我拿着嫁妆贴补,你们现在还能穿金戴银,在这里耀武扬威?做梦!”

梅姨娘也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

“老爷,允哥儿渐大,也要读书科举,有些账,还是分明些好。”

爹爹放下手,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们,有羞愧,有恼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他赖以维持的体面,被彻底撕碎了。

我无意再看这场闹剧,将代表管家权的对牌和钥匙放在桌上。

“账目已清点完毕,库银、田契、铺面账册皆在此。从今往后,府中诸事,与女儿再无干系。”

我福了福身子,“女儿告退。”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听到身后传来爹爹压抑的咆哮和宋清莲委屈的哭声,只觉得一阵轻松。

交还管家权后,我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院落里看书、习字,或是去两位姨娘那里坐坐。府中的混乱,与我无关。

爹爹似乎也刻意回避着我,许是那日的难堪让他无法面对。宋清莲接手管家后,果然力不从心,闹出不少笑话,府中下人怨声载道。

乔姨娘乐得看热闹,偶尔还会学给我听。

“那小蹄子,连份例都分不明白,还想学你开源节流?投出去的银子血本无归,哈哈,真是活该!”

乔姨娘拍手称快。

梅姨娘则更关心我的未来:“曦月,你娘的孝期虽未过,但你的婚事…太子那边,近来与宋清莲走得颇近。”

我捻起一块糕点,神色淡然:“姨娘放心,太子妃之位,我早已不稀罕。”

陆云舟来找过我几次,都被我以“守孝”为由挡了回去。

他似乎有些懊恼,又送了几次东西来,我原封不动地退回。

直到那日,他竟直接闯到了我的院外。

“曦月,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隔着门,语气带着不耐,

“孤知道,先前有些事是孤欠考虑,忽略了你的感受。可莲儿她…她毕竟是你妹妹,身世可怜,你就不能大度些吗?”

我推开房门,看着他。他穿着一身月白常服,依旧俊朗,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浮躁。

“殿下言重了。”

我疏离地行礼,

“臣女并未闹,只是守孝之人,不便见客。至于宋清莲,她可怜与否,与臣女何干?臣女为何要为她的大度,来委屈自己?”

陆云舟被我的话噎住,皱眉道:

“你从前不是这般斤斤计较的性子。”

“从前是臣女蠢钝。”

我抬眼,直视他,

“殿下可知,那对碧玉耳坠,是臣女与她在争抢时,她自己用力扯伤耳朵,嫁祸于我?殿下可知,她头上那支与我一模一样的步摇,是殿下派人送来‘赔罪’的第二天,她就戴上了,还说是殿下赏的,‘姐姐有的,妹妹也不能少’?”

陆云舟眼神闪烁了一下,抿唇道:

“…耳坠之事,或许有误会。至于步摇…孤只是觉得,既赏了你,也不好厚此薄彼…”

“好一个不好厚此薄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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