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响

雾散的前一夜，暮色把古镇染成柔润的黛色。

陆寻在阁楼里待了整整一下午，终于画完了那幅《雾中肖像》。江叙的侧脸在画纸上愈发清晰，眉梢沾着未散的雾粒，眼底盛着半盏黄昏的余光，玄色衬衫的衣纹被风吹得微扬，连指尖夹烟的弧度都精准复刻。他盯着画中人的眉眼，指尖抚过画纸，忽然想起这几日的点滴——巷口的等待、温度刚好的姜茶、雾中并肩时的沉默，那些心照不宣的靠近，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心底漾开层层涟漪。

楼下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陆寻起身开窗，正好望见江叙站在庭院里。雾色淡了些，能看清他发梢的水珠，晚风拂过，带着古镇特有的樟木香气。“画好了？”江叙抬头，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画纸上，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陆寻点头，顺着木梯下楼，将画递到他面前。“给你。”

江叙伸手接过，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眉眼，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时。昏黄的灯火落在画纸上，将线条晕得愈发柔和，他看了许久，才低声说：“比我本人好看。”

“是雾的缘故。”陆寻别过脸，耳尖微微发烫。

两人并肩坐在庭院的石凳上，檐角的水珠滴落，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江叙将画放在身侧，指尖摩挲着画框边缘，忽然开口：“你当年为何会丢了笔？”

陆寻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影，思绪飘回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十七岁那年，来这附近写生。画了一幅晚霞，刚收笔就被风吹走了，追着画纸跑进了深山雾里。”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画纸被一只鸟衔走，我跟着跑了很远，等停下来时，笔就不见了。”

江叙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画纸。纸张泛黄，边缘有些磨损，却依旧能看清上面的色彩——橙红与靛蓝交织，云层被夕阳染得透亮，画角有个小小的“叙”字，笔触与陆寻的风格隐隐呼应。“我捡到它时，旁边只有这支笔。”他声音轻哑，“那只鸟落在我肩头，把画纸丢给了我。”

陆寻的呼吸骤然一滞，伸手接过画纸。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面，仿佛触到了多年前的风与雾。画纸上的晚霞，正是他当年没来得及收好的那幅，连云层的褶皱、光线的角度，都与记忆里的分毫不差。

“我在这里等了三年。”江叙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一开始是想还你画纸和笔，后来……”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后来想等那个能画出这样晚霞的人，再出现。”

雾色在两人之间流转，像一层温柔的纱。陆寻望着江叙的眼睛，那里藏着三年的等待与思念，像雾中未说出口的心事，终于在这一刻悄然绽放。他忽然明白，那些在雾中辗转的相遇与等待，都不是偶然。一支笔、一幅画、一场雾，早已将两人的命运紧紧缠绕。

“我以为再也找不回了。”陆寻握紧手中的画笔，笔尖还残留着颜料的气息。

“有些东西，只要肯等，总会回来的。”江叙笑了，眉眼间的疏离尽数散去，只剩下温柔，“就像雾会散，晚霞会重现，该遇见的人，总会遇见。”

两人相视一笑，没有多余的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庭院里的灯火摇曳，将两道身影拉得很长，雾色渐渐褪去，露出点点星光。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那些在雾中辗转的思念，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回响。

陆寻低头看着手中的画纸与画笔，忽然觉得，这场被大雾截断的归程，或许不是意外，而是命运最温柔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