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钟声如同丧钟,在死寂的别墅中敲响。白秋然背靠着房间冰冷的门板,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尚未完全退去,左手掌的伤口在简陋的包扎下隐隐作痛。花园中的遭遇让他心有余悸,但也更加确信,线索必然藏在那些被明令禁止或暗示危险的地方。
画廊,下午三点至四点开放。这是规则,也可能是唯一的生路提示。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干痒和身体的酸痛,拉开了房门。走廊空无一人,其他幸存者或许还蜷缩在房间里,不敢踏足这被标记的时间段。唯有他,必须去直面未知。
画廊位于别墅的东翼,一条幽深长廊的尽头。两扇厚重的、镶嵌着暗色木料和彩色玻璃的大门虚掩着,仿佛巨兽沉睡时微张的口器。门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惨淡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烈的松节油、陈旧颜料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腐朽皮革的味道。
白秋然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画廊内部比想象中更加宽阔、深邃。高耸的穹顶隐没在阴影里,两侧墙壁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画作。风格各异,年代似乎也跨度极大,从古典写实到现代抽象,应有尽有。但它们有一个令人不安的共同点——画中都有人,或者,具有人形的存在。
靠近入口的一幅是田园风景:金色的麦田,蔚蓝的天空,但在田埂上立着的不是农夫,而是几个穿着破烂衣服、脸上挂着诡异微笑的稻草人。它们的纽扣眼睛在昏暗中仿佛闪烁着微光。
旁边是一幅舞会场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但仔细看,那些跳舞的绅士淑女,他们的脸孔都模糊不清,如同蒙着水汽的玻璃,只有身体的轮廓在华丽服饰下扭动,姿态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僵硬和狂热。
再往深处,还有一幅格外刺眼的全家福:父母端庄地坐着,父亲手里拿着烟,母亲手里攥着针线。中间的小女孩抱着一个破旧的娃娃,三人都露出标准却毫无温度的公式化笑容,背景是浓郁的暗红色帷幕,仿佛刚刚落幕一场血腥戏剧。
画廊似乎没有尽头,深邃的走廊两侧挂满了画,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穿透的黑暗里。而最深处,靠近尽头墙壁的地方,隐约可见几个空置的巨大画框,像张开的巨口,等待着被填充。
白秋然强忍着不适,放轻脚步,沿着画廊中央的过道缓缓前行。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一幅幅画作,试图从中找出规律,或是与“晚宴”、“画家”相关的线索。寂静中,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和微弱的呼吸声。
【弹幕开始活跃:】
【哦豁,病美人进画廊了?勇气可嘉!】
【猜猜他能坚持几分钟不被里面的‘宝贝们’撕碎?】
【快看那幅稻草人!我最喜欢看稻草填充人体的戏码了!】
【赌不赌,他先被那幅舞会画拉进去当舞伴!】
危险来得猝不及防。
当他经过那幅田园稻草人画时,画布表面突然泛起一阵水波般的涟漪!紧接着,一只干枯、由稻草编织而成的手臂,猛地从画布里穿透而出,以惊人的速度缠向白秋然的脖颈!
白秋然瞳孔骤缩,反应极快地后仰,稻草手臂擦着他的皮肤掠过,带起一阵阴风。但还没等他站稳,更多的稻草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从画中蜂拥而出!它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束缚,更是朝着他的口鼻、耳朵钻去,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和霉味,似乎想将他从内部填满!
窒息感瞬间袭来!白秋然右手奋力撕扯着缠上脖颈的稻草,但这些东西坚韧异常,越缠越紧。干枯的草茎摩擦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白秋然情急之下,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狠狠掐向自己左手掌的伤口!
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刚刚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温热的鲜血涌出。他迅速将鲜血抹向缠扰的稻草——这是他之前对付油画床垫的方法!
然而,这次失效了!
沾染了鲜血的稻草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像是被激发了凶性,缠绕得更紧,钻刺得更深!一股稻草碎屑已经呛入了他的气管,引发剧烈的咳嗽,却让更多稻草找到了可乘之机!
不对……血不是万能的……
电光火石间,白秋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床上的诡异是“画布”本身的吞噬,血可以暂时“污染”画布规则。但这些稻草……是画中的“内容物”!它们不怕血,甚至可能……喜欢血?
生死一线间,他放弃了无效的抵抗,目光死死盯住那幅稻草人画的本体。画中那个最大的稻草人,脸上的诡异笑容似乎更加清晰了。
既然是画中的东西……
一个疯狂的念头诞生。他不再试图扯开身上的稻草,而是趁着右手还有一丝活动空间,猛地将沾满鲜血的手指,狠狠按向了那幅画的画布!
但不是胡乱涂抹。他以血为颜料,以掌心为笔,在那片金色的麦田背景上,在那几个稻草人脚下,飞快地勾勒出一抹扭曲、跳跃的火焰形状!
他在赌!赌这幅画的“内在逻辑”!稻草怕火!这是最基本的自然法则!即使在这扭曲的油画世界里,构成画面的“元素”是否也遵循着某种象征意义上的克制关系。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进了冰水!就在血绘的火焰成型的瞬间,那些缠绕、钻刺白秋然的稻草,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点燃,发出凄厉的、类似油脂燃烧的噼啪声,然后瞬间变得焦黑、收缩,化作飞灰消散!
“咳咳咳——!”
白秋然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稻草碎屑,脖子上留下一圈暗红色的勒痕,火辣辣地疼。他大口喘息,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这不知道是第几次,他凭借急智和对“规则”的猜测,险死还生。
【弹幕沸腾:】
【卧槽!还能这样?!】
【以画克画!这小子脑子转得太快了!】
【稻草怕火……天哪,他居然在利用画本身的象征意义!】
【画家大人!您看到了吗?您的颜料在篡改您的作品!】
白秋然的咳嗽声里夹杂了虚无处飘来的轻笑,他几乎能肯定,是祂在看。
然而,危机并未就此解除。几乎在他扶墙要站起身的同时,旁边那幅舞会画产生了异变!
画中那些脸孔模糊、姿态僵硬的跳舞人像,突然齐齐停下了动作,然后,无数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穿透画布伸了出来!
这些手在离开画布的瞬间,血肉褪去,迅速化为森白的枯骨利爪,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抓向白秋然!
白秋然瞳孔骤缩,就地一滚,这才险险避开。但枯骨利爪的数量太多了,如同潮水般涌来!它们不再试图将他拉入画中,而是凶狠地攻击他本身!几只爪子抓住了他的肩膀和腰部,尖锐的指骨瞬间刺破衣物,掐入皮肉,留下深深的血痕!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生理性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他苍白脸颊滑落,混合着血污,呈现出一种战损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更多的枯爪扼向他的脖颈,要将他彻底撕碎。
白秋然咬紧牙关,剧痛和窒息感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他强迫自己冷静观察。这些枯爪的攻击非常有章法——它们极力阻止他靠近那幅舞会画,反而将他死死地按在对面冰冷的墙壁上。
它们不让我接近那幅画……为什么?怕我像对付稻草人画一样,直接修改画布?
这个发现让他看到了生机。但问题是,他现在被死死按住,根本无法接近舞会画!
他的目光疯狂扫视,落在了侧后方墙壁上,那幅诡异的全家福照片上。画中的父母和女孩,依旧保持着那种标准而惊悚的笑容。
赌一把!
他放弃了去扯掐住自己脖颈的白骨利爪——那只会让它们掐得更紧。他强忍着人类面对利刃加颈时本能的挣扎冲动,将还能活动的右手,不顾一切地伸向侧后方,目标直指那幅全家福的画框!
“噗嗤!”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全家福画框的瞬间,画中那个和蔼笑着的女妇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细长的缝衣针,猛地从画里刺出,精准地刺穿了白秋然探出的食指指尖!
十指连心!钻心的剧痛让白秋然浑身一颤,但他没有退缩,反而就着这股痛楚,五指成爪,狠狠地抓住了全家福的画布边缘!
然后,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下一扯!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在死寂的画廊中格外刺耳!那幅精美的全家福油画,被他硬生生从画框上撕下了一大角!画中那一家三口的笑容瞬间扭曲,变成了惊愕和愤怒,整个画布的光芒都黯淡了下去。
就在画布被撕裂的刹那,异变发生了!
那些死死按住白秋然、即将把他撕碎的舞会枯骨利爪,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猛地一滞!紧接着,它们像是失去了力量来源,开始剧烈地颤抖,然后如同被风化般,寸寸碎裂,化作白色的骨粉,簌簌落下!
不仅是枯爪,整个画廊里,所有画作中蠢蠢欲动的、那些带有恶意的“人”或“非人”,都像是感受到了某种极大的恐惧和压制,瞬间收敛了气息,重新变得“安静”下来,仿佛只是一幅幅普通的画。
窒息感消失,白秋然顺着墙壁滑倒在地,浑身都是伤,左手掌鲜血淋漓,右手食指被刺破,肩膀腰部血痕累累,整个人如同从血水里捞出来,狼狈不堪。他剧烈地咳嗽着,泪水混合着汗水血水不断滚落,那种破碎感达到了极致。
他赌对了!撕毁画布,不是简单的破坏,而是对“画家”权威的一种直接挑衅!这些画中的诡异,作为“画家”的造物,在面对这种直接触及本质的“叛逆”行为时,本能地感到了来自创造者的威压而退缩了!他利用了对“画家”的恐惧,暂时逼退了这些诡异的攻击。
然而,还没等他喘过气,一股远比所有画中诡异加起来更恐怖、更本质的冰冷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画廊!
空气凝固了,壁灯的光晕开始扭曲、摇曳。
一只冰冷、修长的手,悄无声息地,从后方扼住了白秋然脆弱的脖颈。
力度并不大,却带着绝对的掌控力,让他无法挣脱,也无法呼吸。
白秋然全身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甚至……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转瞬即逝,更像是一种自嘲。
是祂。
他来了。
白秋然很清楚,用血在画上添加几笔,顶多算是“顽皮”的添笔,或许还能引起“画家”一丝看乐子的兴趣。但撕毁画布——这是对“画家”创作、对“祂”权威的直接挑战和亵渎。
他正是算准了这一点。那些画中鬼物面对创造自己的造物主自然不敢造次,他撕画,就是为了引出更深层次的存在,用更大的危险来逼退眼前即刻的杀身之祸。这是饮鸩止渴,但至少先解了眼前的渴。
如今,鸩毒来了。
他走一步看一步,赌的就是这位“画家”对他这抹“叛逆的颜料”,还有那么一丝“观察”的兴趣,而不是直接捏碎。
他被迫仰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画廊穹顶的黑暗,眼泪流得更凶了,不是因为恐惧,更多的是因为疼痛和脱力。淡金色的卷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冷白的皮肤上血迹斑斑,琥珀色的瞳孔因缺氧和泪水而涣散,那颗泪痣红得触目惊心。这是一种全然不设防的、濒临毁灭的脆弱之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呵……”
一声轻不可闻的、带着冰冷玩味的嗤笑,在他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却只带来更深的寒意。
“看来,”画家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如同毒蛇缠绕上心脏,“我对你的‘宽容’,让你产生了某种……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