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腊月。
寒风卷着碎雪,刮过青石板路。
顾皖瑾拢了拢单薄的棉袄,缩在绣坊的角落里。
指尖冻得发红,仍捏着绣针,在素白绢布上穿梭。
绣的是寒梅。
枝桠苍劲,花瓣凝霜,透着股孤冷的韧劲儿。
“阿瑾,动作快点!定北侯府的单子,耽误不得!”
管事的声音尖利,穿透了绣坊里的丝线摩擦声。
顾皖瑾应声,手下速度快了些。
定北侯谢司墨。
这名字如针,轻轻一碰,就扎得她心口发疼。
三年前,谢家铁骑踏破京城,新朝取代旧朝。
父亲,前朝翰林学士顾修远,以“通敌叛国”的罪名被下狱。
满门抄斩,唯有她,凭着父亲旧部的掩护,隐姓埋名,苟活至今。
而谢司墨,正是当年主审父亲案的人。
也是传闻中,因兄长战死,对“通敌者”恨之入骨的人。
绣针猛地扎进指尖。
殷红的血珠渗出来,滴在绢布上,晕开一小片暗沉。
顾皖瑾吸了口冷气,慌忙用帕子按住伤口。
血不能污了绣品。
这是她唯一的生路。
绣坊门被推开,冷风裹挟着雪沫涌进来。
几个身着锦袍的侍卫守在门口,气场凛冽。
随后,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玄色锦袍,腰束玉带,墨发高束,面容冷峻如冰雕。
顾皖瑾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
是谢司墨。
他怎么会来?
谢司墨的目光扫过绣坊,最终落在角落里的顾皖瑾身上。
准确地说,是落在她腰间。
那里挂着一枚玉佩残片,青玉质地,刻着半个“顾”字。
那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
谢司墨的脚步顿住。
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寒刃出鞘。
顾皖瑾下意识地想藏起玉佩,却已经晚了。
他缓步走过来,阴影笼罩下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这绣品,是你绣的?”
他的声音低沉,没有温度,像冬日的冰棱。
顾皖瑾攥紧绣针,指尖泛白,低声应:“是。”
谢司墨弯腰,拾起桌上的绣品。
目光在寒梅图上停留片刻,又落回她脸上。
“你叫什么名字?”
“阿瑾。”
她不敢说真名,只敢用化名。
谢司墨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眸子深邃如渊,仿佛要将她看穿。
顾皖瑾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
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是不是认出来了?
“绣得不错。”
谢司墨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将绣品放回桌上,指尖不经意地擦过她的手背。
冰凉的触感,让顾皖瑾打了个寒颤。
“管事。”
谢司墨转头,看向管事。
“这绣娘,我要了。”
管事一愣,随即谄媚地笑:“侯爷眼光好!阿瑾是我们这儿最好的绣娘!”
顾皖瑾猛地抬头,满眼错愕。
他要带她走?
去定北侯府?
那不是囚笼吗?
“侯爷,我……”
她想拒绝,话到嘴边,却被谢司墨冰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怎么?”他挑眉,语气带着压迫感,“不愿?”
顾皖瑾抿紧唇。
不愿。
可她没有选择。
父亲的冤案未雪,她不能死。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得去。
或许,这是接近真相的唯一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惶恐与抗拒。
“民女……遵旨。”
谢司墨看着她顺从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仇人之女,倒学会了隐忍。
也好。
留在身边,慢慢折磨。
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收拾东西,现在跟我走。”
谢司墨转身,语气不容置疑。
顾皖瑾看着他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绣针。
针尖刺破掌心,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谢司墨,我们的账,是该算算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场重逢,会是另一场劫难的开始。
雪,越下越大了。
落在她的发梢,冰凉刺骨。
如同她即将踏入的,定北侯府的寒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