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积雪,车轮轧出两道深痕。
顾皖瑾坐在车厢角落,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
谢司墨坐在对面,闭目养神,玄色锦袍衬得他侧脸冷硬如石。
车厢里静得可怕,只有车外风雪的呼啸声,裹着碎雪扑打窗棂。
顾皖瑾蜷着身子,将脸埋进臂弯。
指尖抠着棉袄的破洞,棉絮顺着冷风钻进来,贴在皮肤上凉得刺骨。
马车猛地停住,侍卫掀开帘子。
冷风裹着雪沫直扑进来。
“下车。”谢司墨的声音毫无波澜。
他先一步踏出去,玄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顾皖瑾刚站定,脚下的青石板结了薄冰。
她踉跄了一下,指尖扶住车厢板,才没摔下去。
谢司墨走在前面,宽肩窄腰的身影没半分停顿,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府里的廊檐下,挂着半尺长的冰棱。
像一排倒悬的刀,映着廊下的宫灯,泛着冷光。
下人们垂首而立,袖口拢在怀里。
目光却从眼角扫过来,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轻蔑。
像看一只误入侯府的野雀。
谢司墨停在正厅阶前,对候在一旁的管家抬了抬下巴。
“带她去偏院,做浣衣房的活。”
顾皖瑾一怔,刚要开口说“我是绣娘”。
管家已经扯着她的胳膊,指尖掐得她皮肉发疼。
“愣着干什么?跟我走。”
偏院在侯府最偏的角落。
墙皮剥落了大半,露出里面发灰的砖。
窗纸破了好几个洞,冷风直往里灌,卷着碎雪落在地上。
浣衣盆堆在院角,浸着冰水的衣物冻得发硬。
盆沿结了一层薄冰。
“侯爷说了,今日这盆里的衣裳,天亮前必须洗完。”
管家丢下话,甩袖的风带起地上的雪沫,扑在她脸上。
顾皖瑾站在盆边,指尖刚碰着冰水。
就疼得蜷缩起来,掌心的针孔还在渗血。
一碰到水,刺骨的疼顺着指尖钻心。
她咬着牙,将冻僵的手伸进盆里,搓洗着厚重的锦袍。
那是谢司墨的衣裳,布料上还留着他身上冷冽的松香气。
裹在冰水里,像一块浸了寒的铁。
不知搓了多久,指尖冻得没了知觉。
只凭着力气反复揉搓,盆里的水渐渐泛了红。
是掌心的血渗进去,晕开一小片暗沉。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轻而稳,踩在积雪上没什么声响。
顾皖瑾抬头,看见谢司墨立在廊下。
玄色身影融在夜色里,只露出下颌的冷硬线条。
他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看着盆里晕开的血丝。
眼底没什么情绪,像在看一盆洗坏的布料。
“顾家的人,倒也会装可怜。”
他开口,声音裹着风雪,落下来砸在她心上。
顾皖瑾的动作顿住。
冰水顺着指尖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瞬间凝成小冰珠。
“侯爷认错人了。”她抬起头。
脸上沾着水珠,分不清是雪水还是眼泪。
睫毛冻得发颤,粘在一起。
“认错?”谢司墨上前一步。
玄靴踩在她脚边的雪地里,阴影笼下来,裹着彻骨的寒。
他捏住她的下巴,指节用力,力道重得让她皱眉。
下颌的皮肉都泛了白。
“那半块‘顾’字玉,是当年抄家时,从你爹尸身上扒下来的。”
“你说我认错?”
顾皖瑾的脸色瞬间惨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原来他早就知道。
带她回来,不是因为那幅寒梅绣品,是因为这半块玉。
是因为,她是顾修远的女儿。
是他恨之入骨的“通敌者”的后人。
谢司墨松开手,指腹擦过她下巴的红痕。
指尖的凉像冰碴子,语气轻慢。
“好好洗,洗不干净,今晚就去柴房过夜。”
“柴房的窗没糊纸,雪落进去,刚好给你醒醒神。”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踩在积雪上。
渐渐消失在风雪里,没再回头。
顾皖瑾瘫坐在地上,冰水溅湿了裙摆。
贴在腿上冻得发麻。
她看着盆里的血痕,顺着水流在冰面上晕开。
像一朵开败的梅。
窗外的雪还在落,偏院的寒阶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没半个脚印。
她抬起手,看着冻得发紫的指尖。
掌心的针孔还在渗血,一滴滴落在雪地里,砸出小小的坑。
忽然就笑了,笑声卡在喉咙里,带着颤。
像被风吹断的弦。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没躲过这场劫难。
这侯府的夜,比京城的雪,还要冷。
冷得能冻碎骨头里仅存的一点暖。
不知又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顾皖瑾撑着僵硬的身子站起来。
盆里的衣裳终于洗完,冻得硬邦邦的贴在竹竿上。
她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腿麻得几乎站不稳。
廊下的冰棱开始融化,水珠滴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像在倒计时。
她刚要回那间破屋,就见管家带着两个丫鬟走来。
丫鬟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套粗布衣裳和两个冷硬的馒头。
“这是你的早饭,赶紧吃完,去前院打扫落叶。”
“侯爷说了,今日的落叶必须扫干净,不许留一片。”
管家的语气依旧刻薄。
顾皖瑾接过馒头,指尖碰着冷硬的面。
胃里一阵翻腾。
她一夜未眠,又浸了半夜冰水,早已饥寒交迫。
她咬了一口馒头,干涩的面渣卡在喉咙里,难以下咽。
丫鬟们看着她的样子,掩嘴偷笑,眼神里满是嘲弄。
顾皖瑾没理会,低头慢慢啃着馒头。
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在这侯府立足,如何寻找父亲冤案的证据。
忽然前院传来马蹄声。
管家眼睛一亮,连忙说道:“快收拾干净!侯爷要去军营了。”
“别让他看到你这副狼狈样子。”
顾皖瑾刚拿起扫帚,就看到谢司墨的身影从院门外走过。
玄色锦袍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他身边跟着几个身着铠甲的将士,气势凛然。
谢司墨的目光扫过庭院,落在她身上时,没有半分停留。
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顾皖瑾握紧扫帚,指节泛白。
寒风卷着刚落下的落叶,吹过她的脸颊。
她低下头,继续打扫。
只是那冰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得她后背发紧。
这侯府的日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