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顶层公寓，冰冷的雨水似乎浸透了沈清歌的骨髓，连带着凌家老宅里那几句锥心刺骨的话语，一起冻结在他的血液里。他沉默地跟在凌夜身后，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连颈间那条蓝宝石项链带来的惯常束缚感，都变得麻木。
凌夜似乎也笼罩在一种异样的沉默里。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仰头饮尽。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背影显得比平时更加孤峭冷硬。老宅里的对话，显然也在他心中投下了阴影，只是这阴影的性质，与沈清歌的截然不同。
沈清歌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客房，他只是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湿透的外套黏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他看着凌夜站在落地窗前的背影，那个曾经在他看来如同壁垒般坚实、能为他隔绝一切风雨的存在，此刻却像是将他推向深渊的同谋。
“处理干净”……“话柄”……
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撞击着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凌夜终于转过身，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精准地找到了他。他看到了沈清歌苍白的脸，湿漉漉的头发，以及那双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望着地面的琥珀色眼眸。
“站在那里做什么？”凌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别的，“去把湿衣服换下来。”
沈清歌没有动。
凌夜蹙眉，放下酒杯，走了过来。他伸手，想去碰触沈清歌冰凉的脸颊，却被沈清歌猛地偏头躲开。
这个抗拒的动作，微小，却清晰无比。
凌夜的手僵在半空，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沈清歌。”他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里带着警告。
沈清歌终于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混着眼角控制不住渗出的湿热，蜿蜒而下。他看着凌夜，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颤抖：“你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终于问了出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需要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将他彻底打入地狱。
凌夜的眸光在黑暗中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他没有回答，反而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沈清歌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你听到了多少？”他反问，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审问的意味。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将沈清歌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也彻底浇灭。他没有否认！他甚至不在意自己是否听到，只在意听到了多少！
“够了……”沈清歌的声音支离破碎，“足够让我知道……我只是一个需要被'处理'掉的'麻烦'。” 极致的绝望中，他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凌夜的眉头狠狠一拧。他猛地伸手，攥住了沈清歌纤细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所以呢？”凌夜逼近他，灼热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他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听到这些，你想怎么样？离开吗？”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危险的、被冒犯的怒气，仿佛沈清歌的恐惧和质问，是对他权威的挑战。
沈清歌疼得脸色发白，却倔强地没有呼痛，只是死死地盯着凌夜，泪水无声地流得更凶。他想怎么样？他能怎么样？在凌夜绝对的力量和控制面前，他的意愿，他的恐惧，渺小得可笑。
“回答我！”凌夜低吼，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告诉我，你想离开吗？！”
他的眼神疯狂而偏执，像是在确认一件所有物是否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沈清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怒意而显得有些狰狞的俊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撕裂。离开？他何尝不想！可他有机会吗？他有能力吗？
最终，他闭上眼，浓密濡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我……我能去哪里……”
这不是屈服，这是绝望的哀鸣。
凌夜盯着他脆弱苍白的脸，看着他眼角的泪痕，心中的暴怒奇异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刺痛？
他松开钳制着沈清歌的手，转而用力将他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再是充满占有欲的禁锢，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试图镇压一切不安的力道。
“那就乖乖留在我身边！”凌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沉，强势，不容置疑，“只要你听话，只要你属于我，就没有人能动你！我父亲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他的话语，像是一道新的枷锁，用“保护”的名义，将沈清歌更紧地捆绑。他不在乎沈清歌的恐惧，不在乎他的感受，他只在乎绝对的掌控。
沈清歌的脸被迫埋在凌夜的肩窝，雪松的气息混合着酒意，霸道地充斥着他的感官。他没有再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僵硬地任由凌夜抱着，像一尊失去生气的玩偶。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如同他心中再也无法停歇的哀歌。
那一夜，沈清歌在客房的床上睁眼到天明。雨水冲刷着城市，也冲刷着他心中最后的犹豫和幻想。
凌夜不会改变，凌家是他的后盾，也是他的枷锁。而他沈清歌，如果不能挣脱，最终的命运，或许真的就是被“处理干净”。
他轻轻摩挲着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母亲那枚素戒冰冷的触感。那是他唯一真正拥有的、属于过去的东西。
不能再等了。
必须行动。
第二天，沈清歌表现得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温顺。他不再提及老宅的事，对凌夜的安排顺从接受，仿佛昨夜那个崩溃质问的人从未存在过。他需要麻痹凌夜，需要为自己争取时间和空间。
他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公寓的作息规律，留意监控死角，记住保安换班的时间。他利用凌夜允许他使用画室的机会，将一些微小的、不起眼的“工具”——或许是一段韧性很好的细线，或许是一小块磨尖的画材——藏在那些废弃的颜料管中，与母亲的素戒和陆星辰给的通讯器在一起。
每一次隐秘的行动，都让他的心跳如擂鼓，但同时也让他感觉到一丝久违的、掌控自己命运的微光。
他就像一个在黑暗中精心编织蛛网的囚徒，耐心等待着那个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唯一的机会。
而凌夜，似乎将他的温顺理解为了认命和依赖。他的掌控显得更加理所当然，偶尔流露出的“温柔”也仿佛更加真切。但他眼底深处那抹审视的光，却从未真正消失过。
雨夜的回音渐渐平息，但水面下的暗流，却开始加速涌动。平静的表象之下，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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