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公寓里的日子,像被调慢了节奏的默片,在奢华与压抑中无声流淌。自老宅那场雨夜之后,某种心照不宣的平衡被打破了,却又诡异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沈清歌将自己缩进了一个更深的壳里。他不再试图表达任何个人意愿,对凌夜的所有安排——从每日的餐食到偶尔必须出席的、令他如坐针毡的商业应酬——都表现出全然的顺从。他按时去学校,按时回到公寓,大部分时间待在画室里,对着画布涂抹着那些符合凌夜期望的、明亮而空洞的色彩。
他像一件被精心擦拭保养的古董,安静,美丽,没有灵魂。
凌夜似乎很满意他这种状态。那种令人窒息的审视感略微减弱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理所当然的占有。他会给沈清歌带来更多昂贵的礼物——限量版的画册,大师手作的颜料,甚至是一幅沈清歌曾无意中表示过欣赏的、某位已故画家的素描小品。他总是能用各种方式,精准地“投喂”他的猎物,让那点微弱的反抗之心,在物质的洪流和温柔的禁锢中,一点点消磨。
但沈清歌知道,这只是表象。顾宸的出现频率并未减少,司机沉默的注视依旧如影随形,公寓里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监控的感觉,从未真正消失。凌夜的放松,更像是一种自信的猫,在玩弄已经无力逃脱的老鼠。
他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小心。
陆星辰给的那个加密通讯地址和密钥,像一枚灼热的炭火,烙在他的记忆里。“风大,慎用。待机。”——他牢牢记得陆星辰的警告。他不敢轻举妄动,凌夜的敏锐远超他的想象。他需要等待一个绝对安全、万无一失的机会。
他开始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不动声色地做着准备。在学校图书馆,他会选择靠近角落、监控死角的位置,用自己那台凌夜不知道的旧平板电脑,查阅关于海外艺术学院申请流程、签证要求的信息,将关键点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记录在素描本的角落。他用凌夜给他的、几乎从不动用的“零花钱”,买了一个小巧的、便于隐藏的U盘,开始备份一些重要的个人电子资料和代表他真实水平的作品集。
他甚至开始留意公寓楼的消防安全通道位置,以及顶层平台的出入口。每一个细节的观察和记忆,都让他在绝望中生出一点微弱的希望,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艺术沙龙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凌夜似乎有意让他提前适应,带他出席了一个规模更小、但规格更高的私人收藏家晚宴。与会者皆是真正的顶层名流,谈论着动辄千万的艺术品交易和隐秘的资本运作。沈清歌安静地坐在凌夜身边,听着那些他完全陌生的领域术语,看着那些人投来的、混合着欣赏艺术品和打量玩物的目光,感觉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割裂感越来越深。
席间,他看到了陈昀。对方依旧是那副斯文从容的模样,与凌夜寒暄时滴水不漏,目光掠过沈清歌时,带着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同情,随即湮没在得体的笑容之下。
沈清歌的心微微一动。陈昀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他不敢有任何表示,甚至连眼神交流都避免。他不能再给凌夜任何怀疑的把柄。
晚宴结束后,在回程的车上,凌夜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陈昀最近似乎对你很感兴趣。”
沈清歌的心猛地一沉,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冰凉。“……没有。只是碰巧遇到。”
凌夜侧头看他,车窗外的流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离他远点。”他重复着之前的警告,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重量,“他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我知道。”沈清歌低声应道,垂下了眼睫。
车厢内重回寂静。沈清歌却能感觉到,凌夜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探究。他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弦已绷至极限。
机会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周三下午降临。凌夜有一个极其重要的跨国视频会议,持续时间很长,且要求绝对安静,不容打扰。他去了书房,并且罕见地吩咐顾宸,除非紧急情况,否则不要让人靠近。
这是一个难得的、凌夜注意力被完全牵制、且护卫有所松懈的窗口。
沈清歌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像往常一样走进画室,关上门。他没有开灯,室内有些昏暗。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渺小的车流,深深吸了几口气。
就是现在。
他迅速走到画室角落,从那堆废弃的颜料管中,精准地摸出藏匿其中的微型通讯器。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但还是利落地将其连接上自己的旧平板。
打开加密界面,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密钥。屏幕闪烁了一下,跳转到一个极其简洁、仿佛随时会消散的临时通讯窗口。
他快速敲击着虚拟键盘,文字简练而隐晦:
「处境艰难,亟需出路。沙龙可为契机否?风险几何?」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他发送完信息,立刻清除了本地记录,只留下那个等待回应的空白窗口。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突然,平板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有回复了!
「风险极高,然时机稍纵。初步计划已备,需里应外合。待沙龙细节确定,再通消息。保持静默,务必谨慎。」
信息后面,附带着一个更复杂的、需要特定密钥才能解压的文件标识。
沈清歌的心脏狂跳起来,混合着巨大的恐惧和一丝绝处逢生的激动。陆星辰那边已经有了初步计划!沙龙,果然被设定为行动的关键节点!
他不敢耽搁,迅速将回复信息牢记,然后彻底退出界面,清除所有缓存和记录,拔下通讯器,将其重新藏回那个散发着松节油气味的安全角落。
做完这一切,他虚脱般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湿。短短几分钟,却像经历了一场耗尽心力的战争。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沈清歌浑身一僵,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沈先生?”是顾宸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平静无波,“凌总会议结束了,问您晚上想吃什么。”
沈清歌猛地捂住嘴,强迫自己迅速平复急促的呼吸。他深吸几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都可以,麻烦安排了。”
“好的。”顾宸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清歌滑坐在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好险……如果顾宸早来几分钟……
希望的微光已经透入,但前路的危险也骤然清晰。他就像走在一条横跨深渊的钢丝上,下方是凌夜织就的、随时可能收拢的巨网。
他攥紧了手心,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软肉,带来清晰的痛感。
他必须成功。在沙龙那个流光溢彩的名利场上,在凌夜的眼皮底下,完成一场关乎自由的、孤注一掷的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