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沙龙开幕的日子,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沈清歌的头顶,随着日期临近,那根连接着剑的头发丝仿佛也越来越细。顶层公寓里的空气,似乎都因这份无声的倒计时而变得粘稠、滞重。
凌夜似乎对这次沙龙格外重视。他不止一次地过问沈清歌准备展出的画作进度,甚至亲自审阅了沙龙主办方发来的流程安排和嘉宾名单。他的重视,在沈清歌看来,更像是一种加倍的看守。顾宸的身影出现得愈发频繁,那双冷静的眼睛,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不漏过沈清歌任何一丝细微的异常。
沈清歌将自己伪装成了一座沉默的堡垒。他按时完成那些符合凌夜审美的、色彩明亮构图和谐的“沙龙作品”,对凌夜的所有安排点头称是,甚至在凌夜偶尔流露出对某个环节的担忧时,还会用温顺的语气安抚两句。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即将被主人带去重要场合展示的、忐忑而依赖的珍藏品。
然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暗流正在堡垒深处疯狂涌动。
他利用凌夜允许他去美术馆观摩学习的时机,在安保相对宽松的公共区域,用那台旧平板再次冒险联系了陆星辰。通讯短暂得像惊鸿一瞥,他只收到了极其简短的确认和最后一个关键指令:「按计划A。开场后,寻机至二号休息室。保持绝对冷静。」
计划A……二号休息室……
这几个字像密码一样刻入他的脑海。他知道,这意味着陆星辰已经打通了某个环节,在沙龙现场为他安排了一个接应的点。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狂风中摇曳,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风险也随之呈指数级上升。在凌夜的眼皮底下,在众目睽睽之中,他要如何“寻机”脱离?二号休息室附近,会不会有凌夜的人?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将万劫不复。
回到公寓,沈清歌感觉自己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他走进画室,反锁了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窗外是璀璨的不夜城,而他却感觉自己正置身于暴风雨前夜最深的黑暗里,孤独而恐惧。
他轻轻拉开一个存放废弃画稿的抽屉底层,从夹缝中摸出母亲那枚素戒。冰凉的金属触感,带着岁月沉淀的微涩,奇异地安抚了他狂跳的心脏。他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能从这唯一的遗物中汲取到一丝来自过去的、微薄的勇气。
“清歌?”
凌夜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
沈清歌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要跳起来。他迅速将戒指塞回原处,胡乱抓起一支画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平静的声音回应:“我在画画。”
门被推开,凌夜走了进来。他穿着家居服,神态似乎有些疲惫,但目光依旧锐利。他走到沈清歌身边,看着画架上那幅已经完成、等待送展的“完美”作品,点了点头。
“不错,明天他们会来取画。”凌夜的手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颈间项链的链条,“紧张吗?”
沈清歌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随即放松,摇了摇头:“有您在,不紧张。”他垂下眼,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凌夜似乎很受用这种依赖,低头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吻:“乖,明天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住沈清歌的脖颈。一直陪着……这意味着他逃离的难度将无限增大。
凌夜没有多做停留,很快便离开了画室。沈清歌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直到彻底消失,才允许自己大口喘息。手心里的冷汗,几乎要握不住画笔。
他走到窗边,巨大的玻璃映出他苍白而单薄的身影,颈间的蓝宝石在灯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监视之眼。
明天。
就是明天了。
他像一张被拉满的弓,弦已绷至极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有的恐惧、犹豫,都必须被压下。他必须冷静,必须精准,必须在那稍纵即逝的时机里,抓住那唯一的生机。
这一夜,沈清歌毫无睡意。他躺在床上,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模拟着明天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推演着每一个细节,设想着应对的方案。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唯有他脑海中的风暴,愈演愈烈。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映亮房间时,沈清歌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恐惧尚未完全褪去,却多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起身,走向浴室。镜中的少年,依旧苍白,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洗漱,换上衣柜里凌夜为他准备好的、出席正式场合的定制礼服。当他的手再次触碰到颈间那条项链时,动作停顿了一下。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感到纯粹的束缚。这项链,或许也能成为他麻痹凌夜的伪装之一。
他仔细地整理好仪容,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符合凌夜对“珍藏品”的要求。
然后,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凌夜已经等在客厅,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准备好了?”凌夜走上前,如同每一次出门前一样,亲手为他正了正并不需要整理的领结,动作亲昵而充满占有欲。
“嗯。”沈清歌抬起眼,对上凌夜的目光,露出了一个极其温顺、甚至带着一丝依赖的、无可挑剔的笑容。
箭已上弦。
目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