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裂痕

回到顶层公寓的路程，是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度过的。

车厢内弥漫着低气压，比窗外沉沉的夜色还要浓重。凌夜没有开车，由顾宸驾驶，他本人则与沈清歌一同坐在后座。他闭目养神，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在膝盖上无意识敲击的指节，泄露了他并非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沈清歌偏头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在眼前飞速倒退，却无法在他空洞的眼底留下任何痕迹。他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礼服内衬那个小小的、坚硬的凸起上。那枚金属片，像一块灼热的炭，又像黑暗中唯一的北极星，让他恐惧，又给他指引。

他能感觉到凌夜身上散发出的、近乎实质的压迫感。尽管对方一言不发，但那敏锐的直觉，仿佛已经穿透皮囊，看到了他藏在心底的秘密。沙龙后台那短暂的“失踪”，绝不可能轻易蒙混过关。

果然，回到公寓，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无形的锁链仿佛骤然收紧。

凌夜没有开灯，月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下大片阴影。他脱下西装外套，动作缓慢而优雅，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转过身，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精准地锁定了沈清歌。

“清歌，”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过来。”

沈清歌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冰凉。他依言走过去，在距离凌夜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凌夜伸出手，没有碰他，而是指向他颈间那条蓝宝石项链：“摘下来。”

沈清歌依言照做，手指因为细微的颤抖，解了几次才将搭扣打开。项链落入凌夜摊开的掌心，那抹幽蓝在月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

凌夜捏着项链，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沈清歌的脸：“告诉我，今晚在沙龙，除了走错路，还发生了什么？”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每个字都像裹着冰碴。

沈清歌垂下眼睫，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真的只是走错了路……那边太暗，我有点害怕，就想着快点找路回来……”他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再次搬出，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后怕。他知道，在凌夜面前，任何一丝犹豫或逻辑漏洞都会被无限放大。

凌夜沉默地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在昏暗中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追问，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他竭力表演的模样。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质问更让人难以承受。沈清歌感觉自己像被放在火上慢慢炙烤，每一秒都是煎熬。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和心脏狂乱的搏动。

“是吗？”良久，凌夜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倒是听说，陆医生今晚也‘恰好’离席了一段时间。”

沈清歌的呼吸一窒。他猛地抬头，对上凌夜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强装镇定：“我……我不知道。我没有看到他。”

“没有？”凌夜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月光照亮了他半边冷硬的侧脸，“那秦安呢？‘渡’画廊的秦总监，他好像对你也很感兴趣？你们在安全通道附近，似乎也有过短暂的交流？”

他竟然都知道！顾宸的眼睛，或者还有别的眼线，将他在沙龙里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了凌夜！沈清歌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瞬间冰凉。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看着沈清歌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慌，凌夜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褪去了。他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过沈清歌的脸颊，动作温柔，却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清歌，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觊觎我的东西。”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如同毒蛇吐信，“更不喜欢……我的东西，有不该有的心思，或者，接触不该接触的人。”

他的指尖下滑，带着刻意的缓慢，掠过他的下颌，脖颈，最后停留在他礼服外套的胸口位置——正是那个金属片隐藏的地方。

沈清歌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要发现了？！

极度的恐惧让沈清歌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

然而，凌夜的指尖只是在那里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暗示，便缓缓移开，重新抚上他的脸颊，力道却加重了些，带着警告的意味。

“这是最后一次。”凌夜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钉入沈清歌的心脏，“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是谁的人。别再让我失望，否则……”

他没有说完后面的话，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明确的惩罚都更让人胆寒。那无声的言语在空气中震荡：否则，后果不是你所能承受的。

说完，凌夜松开了手，将那条蓝宝石项链重新戴回沈清歌的脖子上，动作甚至称得上温柔。冰凉的宝石贴上皮肤，沈清歌却感觉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

“去休息吧。”凌夜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语调，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对峙从未发生。

沈清歌如同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客房。他的后背暴露在凌夜的视线下，感觉如同被针扎一般。

关上房门，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冷汗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衬衫。刚才那一刻，他几乎以为一切都完了。

凌夜没有搜身。是他真的没发现，还是……他故意留下了这个“破绽”？想看他会怎么做？这个念头让沈清歌感到一阵更深的恐惧。凌夜的心思，深沉得如同深渊，他永远猜不透。

他颤抖着手，摸索着从内衬暗袋里取出那个金属片。小小的，冰冷的，却承载着他全部的希望和恐惧。他将其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点力量。

今晚，无声的惊雷已然炸响。凌夜的警告如同最后的通牒。信任的基石已经崩塌，裂痕清晰可见，并且正在迅速蔓延。

他脚下的路越来越窄，两边都是悬崖。而他藏在身上的这枚金属片，既是希望的钥匙，也可能是引爆所有危险的开关。

他必须尽快行动，在凌夜彻底失去耐心，或者在他布下的罗网完全收拢之前，完成那孤注一掷的逃离。

月光透过窗纱，冷冷地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恐惧与决绝交织，如同风中残烛，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裂痕，已无法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