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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雪·靛羽遇

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

惊蛰的雪总带着股不认账的执拗,明明前几日巷口的柳枝都抽了嫩黄芽,一场倒春寒下来,又把天地裹回了肃杀的白。景亦别背着半旧的乌木罗盘盒走在青石板路上,鞋尖碾过融雪结成的薄冰,发出细碎的咯吱声,像极了方才城西张宅里,那具停在西厢房的棺木挪动时的响动。

他刚替张家看完阴宅风水。张老爷子走得急,儿女们慌着寻块“聚气纳福”的地,却忘了老人生前最忌讳西晒,选的那块地偏偏背靠断崖,面朝落日,是典型的“白虎衔尸”局。景亦别蹲在雪地里画了半宿风水阵,用三枚乾隆通宝镇住崖边的煞,又让张家在坟头种上两株侧柏,这才算是把凶险化解了。走时张家人塞来的红包他没要,只收了罐去年酿的梅子酒——他家老爷子生前爱喝这个,可惜去年冬天走了,酒坛还在堂屋的架子上摆着,没开封。

巷口的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像干枯的手指抓着铅灰色的天。景亦别抬手拢了拢衣领,指尖刚触到领口的盘扣,就有片东西轻飘飘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不是雪——雪是凉的,这东西带着点温温的触感,像刚从活物身上落下来的。他低头去看,瞳孔微微一缩。

那是片翎羽,约莫半指长,羽瓣是极深的靛蓝色,像把深夜里的星空揉碎了织进去,尾端还缀着几缕细碎的金芒,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闪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光。不是麻雀,不是鸽子,甚至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鸟——寻常鸟羽要么灰扑扑,要么带着单调的色块,从没有这样带着金属光泽,还泛着金芒的。

“先生看着这羽毛,像是认得出?”

清得像山涧冰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景亦别猛地抬头,撞进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

男人倚在老槐树最高的那根枝桠上,双腿随意地垂着,身上穿件月白色的长衫,袖口和下摆沾着些未化的雪沫,却半点不显狼狈。他手里捏着颗红得透亮的野山楂,指尖轻轻转着,山楂的影子落在雪地上,竟不是圆的,而是像只展翅欲飞的鸟的形状。风吹过,男人的衣摆轻轻晃着,又有几片靛蓝色的翎羽从他袖口飘出来,落在雪地上,瞬间就化了,只留下一点浅淡的湿痕,像从未存在过。

景亦别攥紧了手背上的翎羽,指腹触到羽瓣细腻的纹理,另一只手悄悄按在了背后的罗盘盒上。他家传三代看风水,这罗盘不仅能辨方位、测吉凶,遇到邪祟还会自己转——可此刻罗盘安安静静的,连一丝颤动都没有,只有盒身贴着后背,传来温温的木质触感。“阁下不是凡物。”景亦别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情绪,“但也不是邪祟。”

男人笑了,琥珀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眼仁里映着巷口的雪景,像盛了两捧碎光。“先生好眼力。”他从树枝上跳下来,落地时轻得没有声音,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留下。走近时,景亦别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是人间的烟火气,是松针的清苦,混着雪的凉,还有点淡淡的甜香,像刚融的雪水浸过野山楂。

“我叫贺时难。”男人站在他面前,比他略高些,说话时微微俯身,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听说景先生的罗盘能辨天地之气,连埋在地下的魂魄都能找着,所以来求先生帮个忙。”

景亦别把那片翎羽捏在指尖,抬眼看向他:“找什么?”

“找一根羽毛。”贺时难的目光落在他指尖的翎羽上,眼神软了些,“和先生手里这个一样,是我五百年前落下的。那时候我在人间渡劫,被天雷劈中,护心的翎羽掉在了这里,找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找着。”

“五百年?”景亦别皱了眉。寻常妖物活不过百年,能活五百年的,至少是地仙级别。他再看贺时难的袖口,刚才飘出的翎羽已经没了踪影,只有月白色的布料上,还沾着点雪沫,像不小心蹭上的。“护心的翎羽?”

“嗯。”贺时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有块极淡的青色印记,形状像片小小的羽毛,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那根翎羽护着我的心脉,没了它,我每年惊蛰都会心口疼,疼得连飞都飞不起来。”他说话时,声音里带了点委屈,像只受了伤的小兽,明明是活了五百年的妖仙,却偏偏让人觉得可怜。

景亦别沉默了。他家的风水术确实特殊,罗盘能感知“气”——活人的气、死物的气,甚至妖物的气。只要那根翎羽还在人间,没被销毁,他就能凭着罗盘找到它的位置。可替妖仙找东西,这是他第一次遇到。爷爷生前说过,人妖殊途,少和非我族类打交道,免得惹上麻烦。“我只看风水,不替人找东西。”景亦别转身要走,手腕却被贺时难攥住了。对方的手指温温的,指尖带着点薄茧,攥得不算紧,却让他挣不开。

“先生先别急着拒绝。”贺时难的声音更软了,琥珀色的眼睛里蒙了层浅淡的水汽,像要哭了,“我不要先生白帮忙,我可以帮先生做事——我能辨天气,能找草药,还能赶走那些扰人的孤魂野鬼,绝不会给先生添麻烦。而且我发誓,我在人间绝不会用法术伤人,若违此誓,就让我永远找不回翎羽,每年惊蛰疼死。”

最后一句话说得太重,景亦别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他看着贺时难的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除了恳求,还有些别的东西——是孤独,是找了五百年的疲惫,像迷路的孩子终于看到了回家的方向。他想起自己爷爷走后,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院子,每天对着罗盘和风水典籍,那种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日子,其实和贺时难也差不多。

“我有条件。”景亦别停下脚步,声音缓和了些,“第一,你得告诉我,那根翎羽大概掉在什么范围,总不能让我带着你走遍全城。第二,在找翎羽期间,你得听我的,不能擅自用法术。第三,找到翎羽后,你立刻离开人间,回你的青丘山去。”

贺时难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蒙尘的灯被点亮,攥着他手腕的手也松了些:“我都答应!我记得当年渡劫的地方,就在城郊的乱葬岗附近,那时候那里还是片荒地,现在应该还在。我听山下的精怪说,先生上个月还去那边看过风水,对不对?”

景亦别点点头。城郊乱葬岗确实乱,到处是半埋在雪里的墓碑,有的碑上连名字都没有,只剩下模糊的刻痕,阴气很重,寻常人不敢靠近。但那里的“气”很杂,有死人的气,有孤魂的气,还有些成了精的草木气息,罗盘在那里容易受干扰,找一根埋了五百年的翎羽,恐怕没那么容易。

“明天早上卯时,你到我家门口来。”景亦别把指尖的翎羽递还给贺时难,“我家在东街景记布庄旁边,门口挂着个木牌,写着‘景氏风水’。别来早了,我要整理罗盘。”贺时难接过翎羽,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谢谢先生!”他笑得更开心了,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着光,“我明天一定准时到,不早来,也不晚来。对了先生,你喜欢吃甜的吗?我明天给你带巷口李婶家的糖糕,她做的梅花糖糕最好吃,热的时候咬一口,里面的豆沙会流出来。”

景亦别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答,贺时难已经转身跑开了。他跑得很快,衣摆在雪地上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偶尔有几片靛蓝色的翎羽从他袖口飘出来,落在雪地上,又很快化了。直到贺时难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景亦别才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贺时难指尖的温度,温温的,像揣了块暖玉。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景亦别的院子不大,靠墙的架子上摆着些风水摆件,有铜制的葫芦,有刻着八卦的玉佩,还有几串桃木剑。院角种着棵腊梅,枝头还留着几朵没谢的花,雪落在花瓣上,像裹了层糖霜。

母亲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碗姜汤,见他进来,忙递过去:“外面雪这么大,怎么才回来?手怎么这么凉?”

景亦别接过姜汤,指尖碰了碰碗沿的温度,忽然想起贺时难攥着他手腕时的感觉,心里竟有点发慌。“遇到个人,耽误了些时间。”他含糊地应着,把姜汤喝了下去,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却没压下心里那点莫名的悸动。

进了屋,景亦别把背后的罗盘盒取下来,放在桌上。打开盒盖,里面是个巴掌大的罗盘,指针是银制的,边缘刻着密密麻麻的刻度。他手指轻轻拂过罗盘的表面,忽然想起贺时难的眼睛——琥珀色的,亮得像罗盘指针反射的光。

他从怀里掏出块布,仔细地擦着罗盘,擦到一半,忽然停了手。桌角不知何时多了片靛蓝色的翎羽,和他白天见到的一模一样,尾端的金芒在油灯下闪着淡光。他明明把贺时难的那片还回去了,这一片是哪里来的?景亦别拿起翎羽,指尖刚触到,就听到窗外传来轻轻的响动。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到院角的腊梅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贺时难还没走,他手里捏着颗野山楂,正抬头往他的窗户这边看,琥珀色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光,像只守在门口的鸟。

看到景亦别撩窗帘,贺时难立刻笑了,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轻轻一跃,落在了腊梅树的枝桠上,蜷缩着身体,像只归巢的鸟。雪又开始下了,一片片落在他的身上,却没融化,反而像给他盖了层薄被。

景亦别看着他的身影,心里忽然软了下来。他把那片翎羽压在罗盘盒下面,关上灯,躺在床上,却没睡着。窗外的雪声很轻,偶尔能听到腊梅树枝桠晃动的声音,还有些极细微的,像鸟羽摩擦的响动。

他想起贺时难说的,每年惊蛰都会心口疼。明天就是惊蛰了,不知道贺时难会不会疼。他又想起贺时难手里的野山楂,想起他说的梅花糖糕,想起他琥珀色的眼睛里,那点像星星一样的光。

爷爷说人妖殊途,可贺时难看起来,好像也没那么可怕。甚至……有点可爱。

景亦别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上,嘴角悄悄向上弯了弯。也许,帮他找一次翎羽,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以后的日子里,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只有罗盘和风水典籍陪着他了。

窗外的腊梅树下,贺时难蜷缩在枝桠上,指尖轻轻摸着怀里的翎羽,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景亦别窗户的方向。他知道景亦别在看他,也知道明天就能和景亦别一起去找护心翎羽。五百年了,他第一次觉得,人间的冬天,好像也没那么冷。

雪还在下,落在靛蓝色的翎羽上,闪着淡淡的光。巷口的老槐树静静立着,枝桠上的雪慢慢积厚,像在等待着什么。惊蛰的倒春寒里,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在一场雪后,找到了彼此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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