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狠狠地砸在病房的窗户上，仿佛要将这层脆弱的玻璃击碎。窗外的世界被一片灰蒙蒙的雾气笼罩，连对面住院部大楼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
林静握着丈夫陈默的手，那只曾经宽厚温暖、能将她整个手掌包裹其中的大手，如今只剩下嶙峋的骨节和冰凉的温度。她轻轻摩挲着他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和淤青，那些紫黑色的印记在陈默蜡黄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是为生命倒计时的钟摆伴奏。
“医生说...”林静刚开口，就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肝源找到了，是...完全匹配的。”
陈默缓缓转过头，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上立刻渗出了血珠。林静连忙用棉签蘸水，轻轻湿润他的嘴唇。
“是谁的？”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林静的手顿了一下，棉签悬在半空中。她低下头，避开丈夫审视的目光。
“是一个志愿者，匿名捐献。”她轻声说，声音小得几乎被窗外的雨声淹没。
陈默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瘦削的身体在病床上颤抖。林静慌忙按响呼叫铃，同时扶住他的肩膀。等他稍稍平静下来，她才发现陈默正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锐利。
“林静，看着我。”陈默一字一顿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告诉我实话，这个肝源到底是谁的？”
护士推门而入，准备给陈默注射止痛剂。林静趁机松开丈夫的手，退到一旁，悄悄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当她再次抬头时，发现陈默的目光依然牢牢锁定在她身上，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痛苦和了然。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雨声和监护仪的滴答声。
“是你，对不对？”陈默闭上眼睛，两行泪水从他深陷的眼角滑落，“你去做配型了，而且成功了。”
林静终于崩溃了，她跪倒在病床前，将脸埋在丈夫的手边。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陈默。医生说亲属间的活体移植成功率更高，而且我只需要捐献一部分肝脏，几个月就能恢复...”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因哭泣而断断续续。
“不行。”陈默斩钉截铁地说，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我绝不会签字同意。用你的健康，甚至可能是你的生命，来换我多活几个月？绝对不行。”
“不是几个月，可能是几年，甚至更久！”林静抬起头，急切地反驳，“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医生说...”
“医生说我的癌症已经扩散了！”陈默突然提高了音量，随即又因体力不支而喘息起来，“即使移植成功，也未必能根治。而你，万一手术中出现任何意外...”
他没有说下去，但林静明白他的恐惧。她重新握住他的手，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
“那我们更应该赌一把，不是吗？为了小雨和小宇，他们不能没有爸爸。”
提到两个孩子，陈默的眼神明显动摇了。十岁的女儿小雨和八岁的儿子小宇，是他们生命中最珍贵的礼物。自从他病重住院后，孩子们只能由邻居暂时照看，每次来医院探望，女儿总是强装笑脸，儿子则躲在姐姐身后，不敢看病床上憔悴的父亲。
“正是因为孩子们，我才不能同意。”陈默最终低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如果手术失败，他们可能同时失去父母双亲。这样的风险，我承担不起。”
林静还想再说什么，但陈默已经闭上了眼睛，这是他们结婚十五年来，他第一次在争吵中拒绝继续沟通的姿态。她知道，今天的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帮丈夫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雨势渐小，但乌云依然厚重地压在城市上空，看不到一丝阳光的痕迹。
林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里可能藏着拯救丈夫生命的希望。她想起昨天医生给她看的配型结果，说这是百万分之一的匹配度，几乎可以说是奇迹。
“奇迹...”林静喃喃自语，目光再次投向病床上昏睡的丈夫。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女儿小雨老师的号码。林静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然后接起电话。
“小雨妈妈，不好意思打扰您。”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忧，“小雨今天在课堂上突然哭了，问她怎么了也不说。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林静看着病榻上的丈夫，又想到在学校里强忍泪水的女儿，感觉自己的心被撕成了两半。她轻声对老师说：“谢谢您关心，家里是有些事，我会和小雨好好谈谈的。”
挂断电话后，林静做了一个决定。无论陈默同不同意，她都要进行这次捐献。因为对她而言，眼睁睁看着爱人离去，比任何手术风险都要可怕千百倍。
乌云依然密布，但林静知道，她必须成为那束穿透黑暗的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