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长得望不到头,惨白的灯光照在光洁的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林静轻轻带上病房的门,背靠着墙壁,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才在陈默面前强装的镇定和坚强,在门关上的瞬间土崩瓦解。她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陈太太,你还好吗?”护士站的张护士关切地问道。
林静迅速直起身子,挤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他刚打完止痛针,睡着了。”
这样的对话在过去三个月里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林静早已习惯了在医院里隐藏自己的情绪,就像她曾经在职场中那样专业而克制。没有人知道,每当病房门关上,她都需要这样靠着墙壁喘息片刻,才能重新积蓄力量。
“对了,刚才李医生找你,说如果你有空,去他办公室一趟。”张护士补充道。
林静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好的,谢谢。我这就去。”
走向医生办公室的途中,林静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李医生找她,八成是为了肝移植的事。三天前,当她偷偷做了配型检查后,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场谈话。
“请进。”敲门后,里面传来李医生沉稳的声音。
李医生年近五十,是医院肝病科的主任医师,也是陈默的主治医生。他示意林静坐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检查报告。
“配型结果比我们预期的还要好。”李医生开门见山,“理论上,你是陈默理想的肝源提供者。”
林静的心跳突然加速,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既有希望,也有恐惧。
“但是,”李医生话锋一转,神色凝重,“我必须再次提醒你,作为捐献者,你同样面临风险。任何手术都有不确定性,尤其是肝脏切除这种大手术。”
“我明白。”林静轻声说,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更重要的是,”李医生直视着她的眼睛,“即使手术成功,也无法保证陈默能够完全康复。他的癌症已经扩散,肝移植只能解决肝功能衰竭的问题,并不能根治癌症。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林静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这意味着,你可能为此付出健康代价,却依然无法挽救你的丈夫。”李医生语气平和,但每个字都重重砸在林静心上,“作为医生,我有义务告知你最坏的可能性。”
办公室里安静了片刻,只有墙上时钟的滴答声。
“我知道。”林静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但坚定,“但如果我不试一试,就连这一线希望都没有了。李医生,您能理解吗?”
李医生长叹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同情:“我理解。但我必须确认,这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而不是一时冲动。”
“是深思熟虑的决定。”林静肯定地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林静没有直接回病房,而是走向医院的小花园。尽管下着毛毛雨,她还是需要一点新鲜空气来理清思绪。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邻居王阿姨发来的消息:“静静,小雨和小宇我已经接回家了,你不用担心。晚上我给他们做红烧肉,小雨最爱吃的。你照顾好自己和陈默就行。”
看着这条消息,林静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自从陈默病重后,邻居们自发组织起来,轮流帮忙接孩子、做饭。这种温暖在寒冬般的生活中显得尤为珍贵。
她擦干眼泪,回复了一条感谢的信息,然后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妈妈!”接电话的是儿子小宇,声音雀跃,“你今天什么时候回家?王阿姨说今晚做红烧肉,但我更想吃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
林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宝贝,妈妈今晚可能要晚点回去,你要听王阿姨的话,好吗?”
“爸爸好点了吗?”小宇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爸爸今天好多了。”林静说着善意的谎言,“等周末妈妈带你和姐姐来看爸爸,好不好?”
“拉钩!”小宇的声音重新明亮起来。
挂断电话后,林静在原地站了很久。小雨和小宇还不知道爸爸的真实病情,他们以为爸爸只是得了比较严重的肝病,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就会回家。每次孩子们来医院,陈默都会强打精神,陪他们说笑,而林静则在一旁配合着表演这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戏码。
最令她心痛的是,十岁的小雨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但她选择配合父母的表演,从不戳穿。只有一次,林静在洗手间外无意中听到女儿对弟弟说:“我们要乖,不能让爸爸妈妈担心。”那一刻,她才知道女儿已经悄悄长大了。
雨渐渐大了,林静回到住院部大楼。在进入电梯前,她对着金属门板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表情,确保自己看起来精神饱满。当电梯门在陈默所在的楼层打开时,她脸上已经挂上了淡淡的微笑——那是她这些天来练习了无数次的,充满希望和力量的笑容。
走廊尽头,病房的门虚掩着。林静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陈默已经醒了,正望着窗外出神。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刚才孩子们打电话到护士站,说想跟我说话。小宇告诉我,他今天数学考了满分。”
林静走到床边,握住丈夫的手:“真的吗?太好了。”
“他还说,想吃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陈默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今晚你早点回家吧,陪陪孩子们。我这里有护士呢。”
林静摇摇头:“我等你打完点滴再走。”
夫妻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肝移植的话题,就像达成了一种无声的休战协议。但林静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她看着丈夫瘦削的侧脸,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多么艰难,她都要成为穿透他生命乌云的那束光。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西斜的太阳从云层缝隙中探出头来,将一抹金色的光芒洒进病房,正好落在陈默的病床上。那一刻,他苍白的脸上似乎有了一丝血色。
“看,出太阳了。”陈默轻声说,眼睛微微眯起,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
林静望着阳光中丈夫的侧脸,突然觉得,也许希望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