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自动门无声地合拢,将陈默的身影彻底吞没。林静站在原地,目光还停留在那扇冰冷的门上,仿佛这样就能继续追随丈夫的踪迹。
“林女士,请跟我来。”护士轻声提醒,“手术需要几个小时,您可以在家属等候区休息。”
林静机械地跟着护士穿过长长的走廊,消毒水的味道比平时更加刺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不真实。她想起小时候看牙医时也是这种感觉——明知必须面对,却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
家属等候区已经坐了几个人,每个人都面带忧色。林静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双手紧紧交握,试图阻止它们颤抖。
“第一次等手术?”旁边一位中年妇女轻声问。
林静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我等我先生,心脏搭桥。”妇女指了指手术室方向,“第三次了。每次等在这里,都像是死过一次。”
林静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报以勉强的微笑。妇女似乎理解她的心情,不再说话,低头继续捻动手中的佛珠。
墙上的时钟指向上午八点半。李医生说手术需要六到八个小时,这意味着她要在这里待到下午两三点。这么长的时间,足够飞越半个中国,足够看完一场漫长的电影,也足够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林静从包里掏出手机,想给孩子们打个电话,又想起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在上课。今天早上,她特意请邻居王阿姨帮忙送孩子上学,告诉他们爸爸妈妈有重要的事情要办。
“妈妈,爸爸会好好的,对吗?”小雨临出门前认真地问,那双酷似陈默的眼睛里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担忧。
林静当时用力点头,给女儿一个拥抱:“当然,爸爸答应过要看你当毕业典礼主持人呢。”
现在,坐在这冰冷的塑料椅上,那份强装的镇定早已消失殆尽。她打开手机相册,开始翻看一家人的照片。去年夏天在海边的合影,陈默把小雨扛在肩上,小宇则趴在他的背上,一家四口笑得没心没肺。那时的他们,怎么会想到一年后的今天?
“陈默的家属在吗?”一个护士推门而入。
林静猛地站起:“我是!”
护士递过一个透明袋子:“这是病人身上的物品,请清点一下签字保管。”
袋子里是陈默的婚戒、手表和钱包。林静接过袋子,指尖触到那枚素圈戒指时,心脏一阵抽痛。这是他们结婚时买的,陈默曾说这戒指代表永恒的爱,除非死亡,否则永不取下。
现在,戒指在她手里,而它的主人正在手术室里与死亡赛跑。
护士离开后,林静将戒指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的棱角硌得她生疼。这种疼痛奇异地让她平静了些。她打开钱包,里面有一张泛黄的照片——他们大学刚毕业时在校园里拍的,两个人都青涩得可笑,眼中却满是憧憬。
那时的陈默总说,要给她最好的生活。他确实做到了,用他的方式。即使生病后,他也总是强打精神,不愿成为她的负担。
“傻瓜,”林静对着照片轻声说,“你从来都不是负担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静起身倒了杯水,却一口也喝不下。她尝试看书,但文字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最后她只能盯着时钟,看秒针不紧不慢地走完一圈又一圈。
上午十一点,手术已经进行了两个半小时。林静想起李医生说过,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开始肝脏切除。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右腹,那里即将少掉一部分,移植到她最爱的人体内。
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害怕。比起手术本身的危险,她更害怕的是手术失败的可能。害怕那个有陈默的世界,会突然失去他的身影。
“陈太太?”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静抬头,看见小雨的班主任李老师站在面前,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
“李老师?您怎么...”
“小雨今天状态不好,一直看窗外发呆。”李老师在她身边坐下,“我问了她半天,她才说爸爸今天做手术。我想您一定没心思吃饭,就带了点自己做的饺子来。”
林静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在这种时刻,陌生人的善意往往最让人难以招架。
“谢谢您,但我真的吃不下。”
“多少尝一个,”李老师打开保温袋,食物的香气飘散出来,“您得保持体力,手术后还需要您照顾陈先生呢。”
在林静的坚持下,李老师很快离开了。保温袋留在椅子上,散发着温暖的温度。林静最终还是打开盒子,夹起一个饺子放入口中。白菜猪肉馅,家常的味道,让她想起陈默最爱吃她包的饺子,总说外面卖的比不上她的手艺。
“等你好了,我天天给你包饺子。”她在心里默默承诺。
下午一点,手术进行到第五个小时。等候区的人换了一拨,心脏搭桥手术的家属已经等到结果——手术成功,欢天喜地地离开了。新来的是一对老夫妻,他们的儿子因车祸重伤,正在抢救。
老太太不停地抹眼泪,老爷子则强装镇定地安慰老伴,但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情。林静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和陈默老去的样子——如果,他们能有幸一起变老的话。
下午两点,林静开始坐立不安。按照最长的八小时计算,手术也该接近尾声了。她一次次走到手术室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向内张望,但除了空荡荡的走廊什么也看不见。
每一次门开,她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但出来的不是李医生,而是其他医护人员。他们的表情严肃,步伐匆匆,没有人停留。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出了意外?是不是陈默的身体出现了排斥反应?是不是...她不敢再想下去。
下午三点十分,手术已经进行了将近七个小时。林静再也坐不住,在等候区里来回踱步。那对老夫妻已经等到消息——他们的儿子抢救无效去世了。老太太的哭声在寂静的等候区里格外刺耳。
林静看着相拥而泣的老人,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惧。她冲进洗手间,用冷水一遍遍冲洗脸颊,试图冷静下来。镜中的女人面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像个陌生的疯子。
“冷静,林静,冷静。”她对自己说,“陈默需要你坚强。”
当她回到等候区时,发现李医生正站在那里,神情疲惫但平静。
“手术很成功。”李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个微笑,“陈默已经转入ICU观察,如果24小时内没有出现排斥反应,就度过最危险的阶段了。”
林静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李医生及时扶住她:“您还好吗?”
“我很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谢谢您,李医生。”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李医生拍拍她的肩膀,“您现在可以去ICU外面等着,虽然还不能探视,但离他近一点。”
去ICU的路上,林静觉得每一步都轻快得像要飞起来。窗外,阳光正好,一扫连日阴霾。她掏出手机,第一个给母亲报了平安,然后又给王阿姨发了消息,请她转告孩子们好消息。
在ICU外的长椅上坐下时,她才感到彻骨的疲惫。七个小时的紧张等待,耗尽了她的全部精力。但她还不能休息,陈默还需要她。
透过ICU的玻璃窗,她能看到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虽然看不见陈默,但知道他就在那一扇扇门后,正在为活下去而努力。
林静将陈默的戒指穿进项链,戴在脖子上,紧贴着自己的心脏。金属很快被体温焐热,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我就在这里,”她轻声说,“一步也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