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夜，静得能听见点滴落下的声音。
林静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看着陈默沉睡的侧脸。明天就要手术了，李医生说今晚很重要，陈默需要充足的休息。护士已经给他注射了镇静剂，此刻他呼吸平稳，像是暂时逃离了病痛的折磨。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陈默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林静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却在即将触及时停住了。她怕惊醒他，更怕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这样安静地看着他。
“我害怕，陈默。”她轻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几乎听不见。
白天的坚强和镇定在夜色中土崩瓦解。她想起李医生今天下午说的话：“任何手术都有风险，尤其是这样的大手术。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怎么做准备？是准备好失去挚爱，还是准备好面对未知的后遗症？林静不知道。她只知道，当她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下自己名字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
陈默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林静立刻站起身，轻抚他的后背，直到他重新平静下来。这样的夜晚，她已经记不清度过了多少个。从陈默确诊那天起，睡眠就成了奢侈品。有时她会突然惊醒，伸手探探他的鼻息，确认他还在呼吸。
多么可笑，曾经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林静，如今变得如此胆小。她怕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怕医生凝重的表情，最怕的是陈默强装无事时眼角的细纹。
“记得我们第一次露营吗？”她继续轻声说着，像是说给陈默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你在帐篷外守了一夜，说有狼叫。后来才知道是野狗的叫声。”
那是十五年前的夏天，他们刚结婚不久。陈默为了给她一个特别的蜜月，借了朋友的帐篷去郊外露营。结果两个城市长大的年轻人手忙脚乱，帐篷搭得歪歪扭扭，晚饭吃的泡面，还被蚊虫咬得满身包。
“但你记得那天早上的日出吗？”林静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那么美，美得让我们觉得一切折腾都值得。”
陈默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林静连忙用毛巾轻轻擦拭，哼起他们恋爱时常听的那首歌。那是陈默在大学迎新晚会上唱给她听的，调子不准，歌词还记错了几处，但她却觉得那是世上最动听的情歌。
慢慢地，陈默的呼吸又恢复了平稳。林静看着他的睡颜，想起今天下午孩子们来道别时的情景。
小雨表现得异常冷静，她给爸爸念了自己写的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超级英雄》。作文里写道：“我的爸爸不是蜘蛛侠，不会飞檐走壁；也不是美国队长，没有盾牌。但他是我的超级英雄，因为他总是微笑着面对一切困难。”
而小宇则把自己最爱的恐龙玩偶留给了爸爸：“让腕龙先生陪着你，它很厉害的，会打败所有坏细胞。”
孩子们的单纯信任让林静既感动又心酸。他们还不知道，即使是超级英雄，也有打不赢的仗。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静静，妈妈为你骄傲。明天我会去寺庙为你们祈福。记住，无论发生什么，家永远是你的港湾。”
林静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自从陈默生病后，她很少在母亲面前哭，总是说自己撑得住。但现在，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母亲的这句话击溃了她所有的伪装。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发烧，母亲总是整夜不睡，用湿毛巾为她物理降温。如今轮到她为所爱之人守夜，才真正体会到那种宁愿替对方受苦的心情。
“如果我当时坚持每年带你去体检，是不是就能早点发现？”这是林静一直埋在心底的愧疚。陈默总是忙工作，说自己身体好得很，不用浪费钱体检。而她居然就信了。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值夜班的护士小刘探头进来：“林姐，你该去休息了。明天你也要手术，不能这样熬着。”
林静摇摇头：“我再陪他一会儿。”
小刘叹了口气，没有坚持。在医院工作久了，她见过太多这样的家属。疾病考验的不仅是病人，还有那些守护在病床前的亲人。
护士离开后，林静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这是她的“愿望清单”，记录着等陈默康复后他们要做的事：带孩子们去迪士尼，陪陈默回母校看看，完成那次因为生病而中断的旅行...
她一页页翻看着，每一个愿望都像是对未来的期许。这本子是她这些日子来的精神支柱，每当感到绝望时，她就会在上面添上新的一笔，告诉自己还有那么多美好在等着他们。
窗外，天色开始泛白。黎明即将到来，手术的日子到了。
林静轻轻握住陈默的手，将额头贴在他的手背上。这个动作让她想起婚礼那天，神父说“无论健康或疾病”时，陈默紧紧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坚定。
“明天，我们一起战斗。”她轻声说，“你一定要好好的，陈默。没有你的世界，太冷了。”
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照在陈默脸上。他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林静通红的双眼，他虚弱地笑了笑：“一夜没睡？”
“睡了会儿。”林静撒谎道，迅速擦掉眼角的泪水。
陈默没有戳破，只是用力回握她的手：“我梦见我们老了，在院子里晒太阳。小雨小宇带着他们的孩子回来看我们。”
“那一定很美。”
“嗯，”陈默的目光变得悠远，“院子里有棵很大的梧桐树，就像我们大学里的那棵。”
护士推着车进来，开始做术前的准备工作。量血压、测体温、挂点滴...每一项程序都在提醒着他们，决定命运的时刻即将到来。
当护工推着移动病床进来时，林静终于忍不住俯身抱住陈默。她的眼泪浸湿了他的病号服，但他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这是他们这些天来第一次角色互换。一直以来都是林静在坚强，在安慰。而此刻，即将被推入手术室的人，反而成了安慰者。
“我爱你，陈默。”林静在他耳边说。
“我也爱你。”陈默吻了吻她的额头，“等我的好消息。”
病床被推走了，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林静站在原地，直到那声音完全消失。
窗外，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光芒洒满大地。但林静知道，对她而言，今天将是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天。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那是陈默手术前送给她的礼物，吊坠是一束光的造型。他说，这束光会代替他，永远照亮她的路。
“我会等着你，陈默。”她轻声对空荡荡的病房说，“一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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