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跑了多久,穿过几条更加狭窄、更加肮脏的小巷,身后的追兵终于被甩开。那只手才缓缓松开。
林砚宇踉跄着停下,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大口喘着粗气,雨水冲刷着脸上的血迹,留下蜿蜒的痕迹。他抬起头,想看清救他的人。
巷子深处,只有远处城市霓虹投来的微弱光晕。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一堵斑驳的砖墙前。
雨水顺着他湿透的黑色背心滑落,勾勒出宽阔却异常单薄的脊背线条,上面横亘着几道狰狞的、尚未结痂的鞭痕和淤青。
他微微佝偻着背,肩膀剧烈地起伏着,显然刚才的搏斗和奔跑也耗尽了他的力气。
林砚宇的目光落在他裸露的后颈上,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旧疤,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
“你……”林砚宇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动作却顿在半空。过了几秒,他才缓缓转过身。
昏暗中,林砚宇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英俊却写满沧桑的脸。
眉骨很高,鼻梁挺直,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不见底,像两口枯井,里面翻涌着太多林砚无法解读的情绪。
疲惫、警惕、深不见底的痛苦,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近乎野兽般的戾气。
雨水顺着他高挺的眉骨滑落,流过紧闭的薄唇,滴在锁骨处。
他的目光落在林砚额角不断流血的伤口上,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波动,但很快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看着弱不禁风的逞什么英雄?”他的声音比刚才在耳边响起时更加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烟嗓和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粗粝感,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纸上磨出来,“想死?”
林砚宇被他问得一愣,随即涌上一股委屈和愤怒。他明明是想帮他!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看到男人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漠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昂贵的西装被泥水浸透,沾满了污迹,狼狈不堪。
男人似乎没打算再理会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林砚宇脱口而出,“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沉默在雨声中蔓延,只有雨滴敲打地面的单调声响。
过了几秒,他才极其轻微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地,动了动嘴唇,吐出两个字:
“陆沉。陆家嘴的陆,想沉入海底把自己溺死的沉。”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身影迅速融入巷子尽头更深的黑暗里,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砚宇站在原地,雨水冰冷地浇在身上,额角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他却感觉不到疼了。
他反复咀嚼着那个名字……
“陆沉”。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砸进了他平静无波的世界。
他不知道,这场雨夜的意外相遇,将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精心构筑的光明世界里,激起无法平息的、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
而那个叫陆沉的男人,他的黑暗,他的伤痕,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将成为他此后余生,无法挣脱的宿命。
巷子深处,陆沉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刚才攥过林砚手腕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热和一丝淡淡的、属于昂贵香水的清冽气息。
这气息与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汗味和雨水的腥气格格不入。
他闭上眼,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刚才那个挡在他面前的、穿着昂贵西装的年轻人,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清澈倔强的眼睛,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他早已习惯的、厚重的麻木外壳。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他从口袋里摸出半包被雨水泡得发软的烟,抖出一支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
“林砚宇……”他无声地念出那个名字。他刚才路过音乐厅门口时候,在海报上看到的。一个站在聚光灯下的名字。
没过一会……
他掐灭了那支没点燃的烟,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水,身影再次没入更深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地上,那点被雨水打湿的、微弱的烟头火星,在黑暗中挣扎了一下,最终彻底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