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我决定回家看看。
不是荣归故里,只是想去看看杰瑞。
我的车,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了那条熟悉的小巷外。
司机为我打开车门。
我跳下车,跛着的后腿在地上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痕迹。
这里几乎没变。
只是那栋曾经让我仰望的别墅,似乎变得矮小了许多。
我找到了杰瑞,他老了,但精神很好。
我们分享了一块顶级的瑞士奶酪。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是杜雪。
她也老了,但风韵犹存,保养得极好。
她看到我时,愣住了,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她大概是从新闻上,无数次看到过“汤姆大师”的形象。
但她从没想过,那个黑色的,跛脚的音乐传奇,会是当年那只……
她快步向我走来,脸上挤出我从未见过的、讨好的笑容。
“汤姆?真的是你吗?”
我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我……我看到新闻了,你真了不起!我真为你高兴!”
她靠得很近,身上昂贵的香水味,让我微微皱眉。
“我知道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看,我现在是一个人住,我把那个男人赶走了。只要你愿意,这栋房子,还有我所有的……都是你的。”
她说着,用她柔软的身体,试图挨擦我的身体。
金钱,和色诱。
和当年那个富二代,如出一辙。
我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
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回来,只是为了看我的朋友。”
我顿了顿,越过她,看向远方。
“至于驻足……”
我轻笑一声,眼神里带着她看不懂的悲悯。
“我只为我的钟子期驻足。”
说完,我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跳上了我的车。
车门关上,将她那张错愕、羞愤、悔恨交加的脸,彻底隔绝在外。
车窗外,她好像在喊着什么。
不重要了。
我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我的世界,早已不需要她的掌声。
车窗升起,将杜雪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彻底挡在外面。
我收回目光,靠在柔软的座椅上,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完成仪式的疲惫。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先生,回酒店吗?”
“不。”我睁开眼,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去机场。”
“可是,明天的庆功宴……”
“取消。”
我的声音很轻,但司机立刻闭上了嘴。
他知道,我的决定,从不更改。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我的制作人林安发来的消息。
【卡内基音乐厅的合约签了,下个月,纽约。】
我回了一个字。
【好。】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
过去像一个幽灵,我亲手将它埋葬,现在,是时候离开了。
我以为我会想起很多事。
想起那些为她抓鱼被划破的爪子,想起那些在大雨里等待的夜晚,想起车轮碾过骨头的剧痛。
但没有。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像一场大雪落尽,掩盖了所有肮脏和不堪。
那个叫杜雪的白猫,连同那段卑微的爱恋,都成了雪地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印记。
风一吹,就散了。
劳斯莱斯绝尘而去,尾灯的红光像两道血痕,划破了杜雪的视网膜。
她站在原地,晚风吹乱了她精心打理的毛发。
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她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撞得胸口生疼。
他刚才说什么?
“我只为我的钟子期驻足。”
钟子期……
她当然知道这个典故。
一个能听懂他音乐的知音。
所以,我不是?
从始至终,都不是?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羞耻感,像冰水从她头顶浇下,让她从里到外凉了个透。
她想起他当年叼着满是腥味的小鱼,满眼期待地放在她面前。
她说了什么?
“拿开,我只吃进口猫粮。”
她想起他用爪子笨拙地为她拨开垃圾,献上一朵被人丢弃的、还带着露水的玫瑰。
她又是怎么说的?
“脏死了。”
她甚至想起了那一天,那辆红色的法拉利。
她窝在那个富二代温暖的怀里,看着血泊中的他,轻蔑地,懒洋洋地说——
“一只流浪猫而已。”
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一把烧红的刀,狠狠插进她此刻的心脏。
原来,他都记得。
他不是忘了,他只是不在乎了。
她踉跄着转身,跑回那栋冰冷的别墅。
这里很大,很空,当年那个富二代玩腻了她,留下一笔钱就消失了。
她以为她赢了,她得到了所有流浪猫梦寐以求的一切。
可现在,这满屋的奢华,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她打开最贵的影音设备,颤抖着爪子,在网络上搜索“Maestro Tom”。
关于他的报道铺天盖地。
“神秘的音乐大师,用灵魂歌唱的午夜歌者。”
“史上最伟大的跨界艺术家,古典与现代的完美融合。”
照片上,他站在聚光灯下,或是在指挥台上,黑色的毛发泛着丝绸般的光泽。
眼神冷漠,疏离,像一位君王。
她点开了那首让他一举成名的《流浪者之歌》。
前奏响起,只是几个简单的音符,悲伤便如潮水般涌来。
然后,他的歌声出现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啊。
嘶哑,破碎,却又充满了挣扎和不屈的力量。
她听到了小巷里的风,听到了垃圾桶被翻动的声音,听到了被野狗追逐时的喘息。
她听到了饥饿,听到了寒冷,听到了无尽的孤独。
最后,她听到了那一声骨头碎裂的闷响。
和一声……心死的叹息。
那是他的过往。
是她亲手缔造的,他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