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碾过铁轨的轰鸣,将沈砚带离了北城的风雪,却带不走刻在骨血里的伤痛。南方小城的湿润空气裹着草木清香,可他吸进肺里,只觉得每一口都带着凉意。他找了间远离闹市的阁楼租住,窗外是斑驳的砖墙和爬满青苔的老藤,像极了他被碾碎后拼凑不起来的人生。
沈砚依旧疯狂地画画,只是画风不再是阴郁的黑红,转而变成了极致的灰白。他画空无一人的老街,画被雨水打湿的窗棂,画暮色里孤独的飞鸟,每一笔都透着深入骨髓的孤寂。他拒绝与人交流,房东送来的饭菜常常放凉,直到饿得实在撑不住,才会囫囵吃几口。
林夏偶尔会打来电话,他总是匆匆几句就挂断,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他以为这样就能隔绝所有伤害,却没料到命运的魔爪早已悄然伸来。
这天,他刚结束一幅画,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犹豫片刻,他还是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顾夫人冰冷刻薄的声音,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沈砚,我知道你躲在南方。别以为走了就能一了百了,你母亲的医药费,当初可是顾家垫付的,现在该还了。”
沈砚的身体猛地一震,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你说什么?我妈住院时,医药费都是我交的!”
“你交的?”顾夫人嗤笑一声,满是嘲讽,“你那点微薄的稿费,够付几天的重症监护费?要不是我可怜你,让言深给医院打了钱,你母亲早就被赶出去了。现在言深要和陆瑶订婚,陆家容不得任何污点,这笔钱,你必须还,否则我就去你那个破画展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靠别人施舍的穷酸!”
沈砚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想起母亲住院时,医院确实从未催过费,他以为是自己提前预缴的费用足够,却没想到竟是顾言深的“施舍”。这份突如其来的“恩情”,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多少钱?”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
顾夫人报了一个天文数字,那是沈砚不吃不喝画几十年也赚不到的金额。“给你三个月时间,要么还钱,要么就滚回北城,给言深和陆瑶的订婚宴当服务生,好好赎罪。”说完,顾夫人直接挂断了电话。
沈砚瘫坐在地上,手机从手中滑落,屏幕摔得粉碎,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他想起母亲日记里写的,顾夫人嘲讽她儿子配不上顾言深,想起母亲在病痛和羞辱中独自煎熬,而自己却还欠着顾家的钱,这份屈辱和绝望,几乎将他彻底击垮。
为了还钱,沈砚开始没日没夜地画画,他接各种商业插画的单子,不管对方给的价格多低,要求多苛刻,他都一口答应。他常常一画就是十几个小时,累得趴在画桌上睡着,醒来后继续画,眼睛里布满血丝,双手因为长期握笔而颤抖不止。
房东看他实在辛苦,忍不住劝他:“小伙子,身体要紧啊,别这么拼。”沈砚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他不能让母亲的名声被顾夫人玷污,更不能再欠顾家任何东西。
可命运似乎总在和他作对。一次赶稿时,他因为过度疲劳,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颜料泼在了即将完成的画稿上。那是他为一个大客户画的插画,若是交不出货,不仅拿不到稿费,还要赔偿违约金。
看着被毁掉的画稿,沈砚终于崩溃了。他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出压抑的呜咽声。这些日子的辛苦、委屈、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无论怎么努力,都逃不出命运的牢笼。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他以为是房东,擦了擦眼泪,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顾言深。
顾言深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显然是从北城赶来。他看到沈砚苍白憔悴的脸,看到地上散落的画纸和打翻的调色盘,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小砚,我……”
“你走!”沈砚猛地后退一步,眼神里充满了抗拒和痛苦,“我不想见到你!你给我滚!”
“我知道你很难受,”顾言深走进房间,语气里满是愧疚,“我妈让你还钱的事,我知道了。那笔钱不用你还,我会处理。”
“不用你假好心!”沈砚激动地喊道,“顾言深,你们顾家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看着我像狗一样被你们耍得团团转,你们就开心了?我告诉你,我就算是饿死,也不会要你们顾家的一分钱!”
顾言深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无奈。“小砚,我知道你恨我,可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你。”
“帮我?”沈砚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你最好的帮助,就是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你走,带着你的钱,滚出我的生活!”
顾言深还想说什么,却被沈砚猛地推了出去。“砰”的一声,房门被狠狠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顾言深站在门外,听着房间里传来的压抑哭声,心像被碾碎了一样疼。他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对沈砚造成的伤害。
他没有离开,而是在阁楼楼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他想守着沈砚,至少在他需要的时候,能第一时间出现。
房间里,沈砚靠在门后,缓缓滑落在地。他拿出母亲的笔记本,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了字迹。“妈,我该怎么办?我好没用,我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绝望之中,他想起了顾夫人说的话,去北城当服务生赎罪。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疯长的野草,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他知道这很屈辱,可他走投无路了。他不能让顾夫人去画展闹,不能让母亲的名声受损。
第二天一早,沈砚收拾了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南方小城,踏上了返回北城的火车。他没有告诉林夏,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像一个奔赴刑场的勇士,带着必死的决心,回到了这个让他伤痕累累的城市。
北城的雪还没有停,依旧纷纷扬扬。沈砚站在顾家别墅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心里充满了屈辱和不甘。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顾家的管家,看到沈砚,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你就是沈砚?夫人在客厅等你。”
沈砚跟着管家走进客厅,顾夫人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着茶。陆瑶也在,她穿着华丽的连衣裙,看到沈砚,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沈砚,你倒是识相。”顾夫人放下茶杯,语气冰冷,“既然来了,就安分守己。从今天起,你就在顾家当服务生,负责言深和陆瑶订婚宴的筹备工作。记住你的身份,别妄想靠近言深,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北城待不下去。”
沈砚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渗出血丝。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在顾家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他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打扫卫生、清洗衣物、准备饭菜,还要忍受管家和佣人的白眼和刁难。陆瑶更是变本加厉,常常故意找茬,让他做各种苦活累活。
有一次,陆瑶故意将红酒洒在他身上,笑着说:“哎呀,真不好意思,沈砚,你快去洗干净吧,别弄脏了言深的订婚宴场地。”
沈砚看着身上的污渍,心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发出来,可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资格反抗。
顾言深看着沈砚在顾家受辱,心里充满了痛苦和自责。他多次想为沈砚辩解,却都被顾夫人制止了。“言深,你别忘了,他是来赎罪的。如果你还想和陆瑶订婚,还想救公司,就别管他。”
顾言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砚被欺负,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憔悴,心里的愧疚越来越深。他私下给沈砚塞钱,却被沈砚狠狠扔了回来。“顾言深,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在这里,只是为了还钱,等还清了,我会立刻离开。”
订婚宴的前一天,沈砚被安排去布置宴会厅。他站在巨大的水晶灯下,看着墙上挂着的顾言深和陆瑶的婚纱照,照片上的两人笑得那么幸福,刺痛了他的眼睛。
就在这时,顾言深走了进来。他看着沈砚落寞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小砚,你……”
沈砚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顾先生,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我还要工作。”
顾言深看着他对自己的称呼,心里一阵刺痛。“小砚,对不起。等订婚宴结束,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过自己的生活。”
“不必了。”沈砚转过身,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顾先生,我们早就两清了。等我还清了钱,我们就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祝你和陆小姐新婚快乐。”
说完,沈砚转身继续布置场地,留下顾言深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订婚宴当天,北城的名流齐聚顾家别墅。沈砚穿着服务生的制服,端着托盘,在人群中穿梭。他低着头,尽量不让别人认出自己。可命运却总是捉弄他,他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宾客,托盘里的香槟洒了那位宾客一身。
“你怎么搞的?”宾客愤怒地喊道,“眼睛瞎了吗?”
顾夫人听到动静,快步走了过来,看到是沈砚,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没用的东西!连杯酒都端不好,还不快给这位先生道歉!”
沈砚低着头,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了?”宾客不依不饶,“你知道我这件衣服有多贵吗?你赔得起吗?”
陆瑶也走了过来,假惺惺地说:“这位先生,别生气。沈砚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一个穷酸的服务生,根本赔不起你的衣服。”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砚身上,有同情,有鄙夷,有嘲讽。沈砚只觉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顾言深走了过来,挡在沈砚面前,对那位宾客说:“先生,对不起,这件事是我的疏忽,衣服的损失由我来承担。”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沈砚,眼神里满是心疼。“小砚,你没事吧?”
沈砚看着顾言深,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想推开他,想大声告诉他自己不需要他的保护,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沉默。
顾夫人看到这一幕,气得脸色铁青。“顾言深!你干什么?他只是一个服务生,你没必要为他出头!”
“妈,够了!”顾言深第一次对着母亲大吼,“他也是人,他有尊严!你们不能这么对他!”
顾夫人愣住了,在场的宾客也都惊呆了。陆瑶的脸色更是难看,她没想到顾言深会为了沈砚,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和顾夫人翻脸。
顾言深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拉起沈砚的手,就往门外走。“小砚,我们走,我带你离开这里。”
沈砚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顾言深紧紧攥着。“顾言深,你放开我!我不能走!我还没还清钱!”
“那些钱不用你还!”顾言深看着他,眼神坚定,“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就在他们快要走出大门的时候,顾夫人突然喊道:“顾言深,你要是敢带他走,就永远别回这个家!公司也会彻底破产!”
顾言深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沈砚,又看了看身后的母亲和宾客,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沈砚看着他犹豫的样子,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他猛地甩开顾言深的手,冷笑道:“顾言深,我就知道,你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不会为了我放弃你的一切。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
说完,沈砚转身,一步步走向宴会厅深处。他的背影孤单而决绝,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顾言深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奈。这场盛大的订婚宴,最终变成了一场闹剧,也变成了他和沈砚之间,永远无法弥补的裂痕。
沈砚回到宴会厅,默默地收拾着残局。他知道,自己的苦难还没有结束,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反抗了。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在这场名为“命运”的悲剧里,继续承受着无尽的痛苦和折磨。北城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温暖,都彻底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