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外的宫道上,花灯依旧流光溢彩,可往日里的喜庆氛围,却因偏殿内的命案消散得无影无踪。
禁军将士们身着铠甲,手持刀剑,在宫道上来回巡逻,甲胄碰撞的声响沉闷而规律,像是敲在每个人心头的警钟。
偶尔有宦官或宫女匆匆走过,也都是低着头,神色慌张,脚步轻快,生怕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命案牵连。
夜风卷起灯笼的光晕,在青砖路面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平添了几分诡异。
萧砚雪沿着宫道快步前行,玄色官袍的下摆随着步伐翻飞,如墨色的蝶翼。
她腰间的唐刀与玉带扣碰撞,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她的步伐沉稳而迅速,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青砖的缝隙上,没有丝毫拖沓——柳玉茹是目前唯一与公主有过争执的人,这条线索绝不能放过。
宜春殿偏阁就在前方不远处,还未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柳玉茹尖利的叫嚷声,夹杂着侍女的低声劝阻:“凭什么关我?不就是死了个病秧子公主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爹是吏部尚书,你们这些丘八也敢软禁我?快放我出去!不然我让我爹奏请圣上,治你们一个以下犯上之罪!”
守在门口的两名禁军将士面露难色,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们奉命看管柳玉茹,既不敢对这位权贵之女动粗,又拦不住她的吵闹,正左右为难时,见萧砚雪前来,像是见到了救星,连忙上前拱手行礼:“属下见过萧御史大人。”
“里面情况如何?”萧砚雪冷声问道,目光透过半开的门缝,扫过屋内的情形。
“回大人,柳小姐情绪激动,不肯配合询问,还……还辱骂属下等人。”一名禁军将士面露委屈,“属下们奉命看管,不敢有丝毫懈怠,可柳小姐实在难缠,属下们也束手无策。”
萧砚雪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只是抬手推开了偏阁的房门。
门轴转动发出“吱呀”一声响,屋内的叫嚷声瞬间停了下来。
柳玉茹正叉着腰,对着身边的侍女发脾气,见有人推门而入,顿时转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气。
当她看到身着玄色官袍、气势凛然的萧砚雪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挑眉打量着她,眼神中满是轻蔑与不耐:“你是谁?也是来审问我的?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快让你们管事的来,不然我可要不客气了!”
萧砚雪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一步步走到柳玉茹面前。
她的身高比柳玉茹高出少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锐利的凤眸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仿佛能看穿人心底的所有秘密。
柳玉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丝畏惧,方才的嚣张气焰弱了大半。
“御史台御史,萧砚雪。”萧砚雪的声音冰冷如霜,没有丝毫温度,“奉圣上旨意,查安平公主遇害一案。听闻你在宫宴之上,与公主起了争执?”
“争执又如何?”柳玉茹梗着脖子,强装镇定,试图维持自己的体面,“她安平公主仗着自己是金枝玉叶,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今日宫宴上,西域进贡了一批珍宝,其中有支珊瑚玉钗,红得像火,水头又足,明明是我先看中的,刚要让我爹向陛下讨要,她却抢先一步说喜欢,陛下就直接赏给了她!”
说到这里,柳玉茹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声音拔高了几分:“她还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说我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配不上那样的珍宝!我凭什么受这种气?骂她几句怎么了?难道只许她欺负人,不许我反驳吗?”
“你具体骂了她什么?”萧砚雪步步紧逼,目光紧紧锁定着柳玉茹的眼睛,不肯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一字一句,都要如实说来,若有半句隐瞒,按妨碍查案论处。”
柳玉茹被她的气势震慑,咽了口唾沫,声音低了些:“我就说……我说她病恹恹的,占着公主的位份也活不长久,迟早是个短命鬼,还不如把玉钗让给我,也不算糟蹋了好东西。”
“就这些?”萧砚雪追问。
“就这些!”柳玉茹连忙点头,又补充道,“我也就是一时气话,说完就后悔了,根本没想过要她死啊!再说了,宫宴上那么多人看着,我就算再恨她,也不敢在那种场合动手啊!我爹是吏部尚书,我犯得着为了一支玉钗,毁了自己的前程,甚至连累整个柳家吗?”
萧砚雪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见她眼神闪烁,却没有明显的说谎迹象,语气稍缓:“宫宴上,你坐在哪里?离公主的座位有多远?”
“我坐她斜对面,中间隔着三张桌子呢!”柳玉茹立刻回答,像是生怕晚了一步就被认定为凶手,“我身边还有礼部尚书家的千金陪着,她可以作证,我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自己的座位,根本没机会靠近安平公主,更别说给她下毒了!”
“你确定?”萧砚雪挑眉,“从宫宴开始到公主出事,你一直都在座位上?没有去过如厕,也没有派人传递过什么东西?”
柳玉茹仔细回想了片刻,笃定地说:“没有!我今天喝的水少,根本没去过如厕。至于传递东西,我身边的侍女一直跟着我,要是我派她去做什么,她肯定知道。”
说着,她拉过身边的侍女,推到萧砚雪面前:“你问她!我今天是不是一直都在座位上,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那侍女吓得脸色发白,连忙点头:“回……回大人,小姐今天确实一直坐在座位上,除了和公主拌了几句嘴,没离开过,也没让奴婢传递过任何东西。”
萧砚雪看着侍女慌张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谎,心中对柳玉茹的怀疑减轻了几分。
她又问:“你骂完公主后,公主是什么反应?有没有什么异常?”
“她能有什么反应?”柳玉茹撇撇嘴,“她一向性子软,被我骂了也只是红了眼眶,低着头没说话,后来就一直和她的侍女云袖说话,看着蔫蔫的。我还以为她是气哭了,没想到……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说到最后,柳玉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
萧砚雪不再多问,转身向门口走去:“你暂且待在此地,不许随意走动,后续若有需要,还会传你问话。”
“凭什么还关着我?”柳玉茹立刻叫嚷起来,“我都说了我没杀人,你们凭什么软禁我!”
萧砚雪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冰冷:“公主遇害,案发现场的所有相关人员,都需配合调查。你若再肆意吵闹,妨碍查案,休怪我按律处置。”
那眼神中的寒意让柳玉茹打了个寒颤,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能愤愤地跺了跺脚,不敢再出声。
萧砚雪走出偏阁,夜色更浓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一轮明月高悬,花灯的光晕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黯淡。
柳玉茹虽然跋扈,但所言似乎句句属实,没有机会靠近公主下毒,这条线索难道就这么断了?
她正思索着,一名禁军将士快步走来,拱手行礼:“萧御史大人,裴侍郎派人来报,说御膳房负责送酒的小太监已经找到,他那边勘验有了些新发现,请您尽快回麟德殿偏殿一趟。”
“知道了。”萧砚雪颔首,转身向麟德殿走去。
回到偏殿时,裴云深正蹲在地上,手中拿着一片沾有酒液的瓷片,对着灯火仔细查看。
见萧砚雪回来,他起身迎了上去,脸上带着一丝凝重:“萧御史,你回来了。柳玉茹那边,可有收获?”
“柳玉茹虽与公主有争执,但她没有机会靠近公主下毒,嫌疑暂时可以排除。”萧砚雪言简意赅地说明情况,“你这边有什么新发现?”
“你看这个。”裴云深将手中的瓷片递给她,“我刚才让仵作取了酒液样本,用几种草药试过,发现这酒中确实含有剧毒,而且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毒——‘青鳞草’提炼的毒液。”
“青鳞草?”萧砚雪挑眉,接过瓷片仔细查看。
“没错。”裴云深点头,“青鳞草是一种生长在南疆密林的植物,叶片呈青绿色,含有剧毒,但其毒液无色无味,遇银针不黑,只有与酒液混合后,才会在灯火下泛出极淡的暗绿,与你之前发现的酒液异象吻合。而且这种毒发作极快,饮下后片刻便会毙命,症状也与公主的死状完全一致。”
“如此罕见的毒物,凶手是从何处得来的?”萧砚雪问道。
“这正是关键。”裴云深道,“青鳞草毒液稀有,寻常人根本得不到,要么是去过南疆的商旅,要么是宫中有人私藏,甚至可能与某些隐秘的江湖势力有关。”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我询问了送酒的小太监,他说今日的桂花酒,是御膳房总管亲自督办的,所有酒坛都经过了禁军的查验,他只是负责分装、递送,全程都有人监督,绝不可能动手脚。”
“那毒物到底是怎么进入酒樽的?”萧砚雪蹙眉,“云袖说,她接过酒樽后,没有任何人靠近过。”
“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裴云深走到公主的座位旁,指着桌面上的一个痕迹,“你看这里,公主的座位上,除了酒樽碎裂的痕迹,还有一个极淡的指印,形状有些奇怪,不像是常人握持酒杯的姿势。”
萧砚雪凑近一看,果然看到桌面上有一个浅浅的指印,边缘有些模糊,像是带着什么东西留下的。
“另外,仵作在查验公主的步摇时,发现步摇的簪头缝隙里,沾着一丝极细的青绿色丝线,与你之前发现的公主指尖的青绿色痕迹,材质相似。”裴云深又递过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那支赤金点翠步摇。
萧砚雪拿起步摇,仔细查看簪头的缝隙,果然看到了一丝极细的青绿色丝线。
她指尖捻起丝线,放在鼻尖轻嗅,没有任何气味。
“这丝线是什么材质?”她问。
“仵作初步判断,像是某种织物的纤维,但并非寻常的丝绸、麻布,质地更为坚韧,可能是某种特殊的布料。”裴云深道,“我已经让人将丝线送去刑部,让专人查验。”
萧砚雪放下步摇,陷入了沉思:“青鳞草毒液、奇怪的指印、特殊的青绿色丝线……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或许,凶手是通过步摇下毒?”裴云深猜测,“比如,将毒液涂在步摇上,公主梳理头发时,毒液沾到指尖,再通过握持酒樽,渗入酒中?”
“可能性不大。”萧砚雪摇头,“青鳞草毒液是液体,步摇上没有任何湿润的痕迹,而且公主只是戴着步摇,并未梳理头发。再者,若毒液在步摇上,公主指尖的痕迹应该更明显,而非仅仅一丝淡青。”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禁军统领快步走入,拱手行礼:“裴侍郎、萧御史,金吾卫中郎将陆峥大人求见,说有重要线索要禀报。”
“陆峥?”萧砚雪与裴云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金吾卫负责宫宴的安保工作,安平公主遇害,陆峥本就有失职之责,他此刻前来,会带来什么重要线索?
“让他进来。”裴云深沉声道。
片刻后,一名身着金色铠甲的男子走入殿内。
他身姿挺拔,面容刚毅,眉宇间带着几分疲惫与凝重,正是金吾卫中郎将陆峥。
他走到二人面前,拱手行礼:“末将陆峥,见过裴侍郎、萧御史。”
“陆大人不必多礼。”裴云深道,“听闻你有重要线索要禀报?”
陆峥点头,神色严肃:“回大人,宫宴安保由末将负责,公主遇害,末将难辞其咎。这半个时辰,末将一直在核查宫宴期间的守卫记录,发现了一个异常情况。”
“什么异常?”萧砚雪追问。
“宫宴开始后,大约一刻钟,有一名宫女自称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要去偏殿给公主送安神香,曾靠近过公主的座位。”陆峥道,“当时守卫的禁军见她持有皇后宫中的令牌,便放她进去了。可后来末将核查时发现,皇后娘娘今日并未派人给公主送过安神香,那名宫女的身份,也根本查不到!”
“哦?”裴云深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那名宫女长什么模样?可有详细描述?”
“据当时守卫的禁军回忆,那名宫女身着普通的青色宫装,低着头,看不清容貌,身材中等,说话声音很细。她进去偏殿不过片刻,就匆匆出来了,说是公主已经收下安神香,让她回去复命。”陆峥道,“末将已经派人去追查这名宫女的下落,可宫中人多混杂,又值上元佳节,一时之间难以找到。”
萧砚雪与裴云深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看来,这名神秘的宫女,才是下毒的真凶?
“青绿色丝线、青色宫装……”萧砚雪低声自语,忽然抬头看向陆峥,“那名宫女穿的青色宫装,布料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陆峥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禁军并未仔细留意布料,只记得是普通的青色宫装,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看来,我们得尽快找到这名宫女。”裴云深沉声道,“陆大人,烦请你加大追查力度,重点排查今日宫宴期间,所有身着青色宫装、身份不明的宫女。另外,查一下近期宫中是否有宫女失踪,或是有外来人员混入。”
“末将遵命!”陆峥拱手行礼,转身快步离去。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萧砚雪看着地上碎裂的酒樽,若有所思:“这名宫女既然能持有皇后宫中的令牌,说明背后必然有人指使。而且她能精准地找到机会靠近公主,显然是早有预谋。”
“没错。”裴云深点头,“而且她使用的青鳞草毒液极为罕见,背后之人的身份绝不简单。我们现在有两个方向:一是找到那名神秘宫女,二是查清青鳞草毒液的来源。”
他顿了顿,又道:“我已经让人去查御膳房、皇后宫中的相关人员,看看是否有人与南疆有联系,或是近期接触过陌生人员。萧御史,你那边可有什么打算?”
“我去宫宴现场周围看看。”萧砚雪道,“那名宫女既然能从容进出偏殿,必然对宫中的地形极为熟悉,或许会留下什么痕迹。另外,公主指尖的青绿色痕迹和步摇上的丝线,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好。”裴云深颔首,“我们分头行动,有任何发现,立刻派人通知对方。”
萧砚雪点头,转身向殿外走去。
夜色深沉,宫道上的花灯依旧明亮,可每一盏灯下,都像是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神秘宫女、青鳞草毒液、特殊丝线……线索似乎渐渐清晰,可又像是被一层迷雾笼罩,真相依旧隐藏在暗影之中。
她走到麟德殿的正殿,宫宴已经彻底散场,宾客们早已离去,只剩下几名禁军在清理现场。
桌椅被挪动,地上散落着一些糕点碎屑和酒渍,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酒香与脂粉气。
萧砚雪仔细查看着地面,目光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忽然,她的目光停留在墙角的一处阴影下,那里有一小片被踩踏过的青草,草叶上沾着一丝极淡的青绿色丝线,与步摇上的丝线一模一样。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拾起那丝丝线,心中一动。
这里离偏殿的门口不远,想必是那名神秘宫女离开时,不小心掉落的。
就在这时,一名禁军将士匆匆跑来:“萧御史大人,裴侍郎派人来报,说查验丝线的结果出来了!那丝线是用南疆独有的‘青麻’织成的,这种青麻只生长在南疆的少数部落,而且只有部落中的巫医,才会用这种青麻制作衣物或工具!”
南疆巫医?
萧砚雪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看来,这起案件,不仅牵扯到宫中势力,还与遥远的南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名神秘宫女,会不会就是来自南疆的巫医?
或者,是有人雇佣了南疆的巫医,来谋害安平公主?
她握紧手中的丝线,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
安平公主一向体弱,深居简出,从未参与过朝堂争斗,也从未听说过她与南疆有任何交集。
凶手为何要对她痛下杀手?背后的指使之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