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兴庆宫的宫道上灯笼依旧高悬,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命案,褪去了所有暖意。
萧砚雪握着那丝青麻线,刚走出麟德殿正殿,就见一名御史台的属官快步走来,神色有些急切:“萧御史,柳玉茹的父亲,吏部尚书柳承业大人来了,此刻正在宜春殿外大闹,说要带女儿回家,还说咱们无故扣押朝廷命官家眷,有失体统。”
“柳承业?”萧砚雪眉梢微挑,指尖的青麻线被她悄然收进袖中,“他倒是来得快。”
“柳大人听闻公主薨逝,又得知柳小姐被咱们留在宫中配合调查,立刻就从家中赶来了,带了不少家丁,在殿外闹得厉害,禁军拦都拦不住。”属官补充道。
萧砚雪眸色微沉:“备车,去宜春殿。”
她快步赶往宜春殿,还未走近,就听到柳承业洪亮的嗓音在夜色中回荡:“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扣押我柳承业的女儿!安平公主遇害,与我女儿有何干系?快把人交出来,否则我明日就上折子,参你们御史台和刑部滥用职权!”
宜春殿外,柳承业身着紫色官袍,面容威严,身边簇拥着十几个身着劲装的家丁,正对着守殿的禁军怒目而视。
禁军将士们神色为难,既要遵守命令看管现场,又不敢真的与吏部尚书起冲突,只能硬着头皮阻拦。
“柳大人息怒。”萧砚雪走上前,声音清冷,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喧闹。
柳承业转头看来,见是身着玄色官袍的萧砚雪,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却依旧强撑着气势:“萧御史?你来得正好!我女儿玉茹自幼娇生惯养,从未受过这般委屈,你们凭什么把她关在这里?公主遇害,自有你们查案,为何要牵连无辜?”
“柳大人,公主在宫宴上遇害,柳小姐是唯一与公主有过争执的人,按律需配合调查,并非‘牵连无辜’。”萧砚雪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下案情尚未明朗,柳小姐作为关键相关人,不能随意离开。还请柳大人以大局为重,不要妨碍查案。”
“关键相关人?”柳承业冷笑一声,“不过是几句口角之争,怎能就成了关键相关人?萧御史,我知道你办案铁面无私,但也不能如此武断!我柳家世代为官,忠心耿耿,玉茹更是知书达理,绝不可能做出谋害公主之事!”
“知书达理?”萧砚雪挑眉,“方才柳小姐在偏阁中辱骂禁军,叫嚣着‘死个病秧子公主与我何干’,这就是柳大人所说的知书达理?”
这话一出,柳承业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显然没想到女儿在宫中如此失态,一时语塞,随即又道:“玉茹年纪小,性子娇纵,一时失言而已,怎能当真?萧御史,你若有证据证明玉茹与公主之死有关,我柳家绝无二话;可你若没有证据,就请立刻放了她!”
“柳大人,查案讲究证据,正因暂无证据证明柳小姐有罪,也暂无证据证明她无罪,才需她留下配合调查。”一道温和却坚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裴云深快步走来,对着柳承业拱手行礼,“柳大人,在下刑部侍郎裴云深。公主遇害是天大的案子,圣上震怒,若不能尽快查明真相,不仅难以交代,恐怕还会引起朝野动荡。柳小姐留下配合调查,也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还请柳大人三思。”
裴云深出身名门,与柳承业素有交情,说话也多了几分情面。
柳承业见他也来了,脸色稍缓,却依旧不甘心:“裴侍郎,我并非不配合查案,只是玉茹一个女孩子家,留在宫中多有不便。不如这样,我让她随我回家,日后你们有任何需要询问的,我保证她随叫随到,绝不推诿。”
“不行。”萧砚雪立刻拒绝,“案发现场的相关人员,必须留在指定地点,随时听候传讯,这是规矩。柳大人若是执意要带柳小姐离开,便是违抗圣意,阻挠查案,后果自负。”
柳承业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偏阁的门忽然被推开,柳玉茹跑了出来,扑到柳承业身边,哭喊道:“爹!你可算来了!他们欺负我,把我关在这里,还凶我!你快带我回家!”
“玉茹!”柳承业心疼地搂住女儿,看向萧砚雪和裴云深的目光充满了不满,“你们都看到了!我女儿受了多大的委屈!萧御史,裴侍郎,今日我必须带玉茹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柳大人,你要带柳小姐走,也需问过我们同意与否。”萧砚雪手按腰间唐刀,眼神锐利如刀,“宫宴之上,公主遇害,凶手尚未归案,任何人都不能擅自离开。柳大人若是敢硬闯,休怪我按律处置。”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柳承业带来的家丁们也往前踏出一步,与禁军对峙起来。
裴云深见状,连忙打圆场:“柳大人,萧御史也是按规矩办事,并非有意为难柳小姐。不如这样,我们现在就对柳小姐进行问话,若是问话结果确实证明她与案情无关,我们自然会放她回家,如何?”
柳承业沉吟片刻,他知道萧砚雪的性子,说一不二,真要硬闯,讨不到好处。
而且裴云深的提议也算是给了他台阶,便点了点头:“好!我就信裴侍郎一次!你们现在就问,我在这里等着!若是敢刁难我女儿,我绝不罢休!”
“请柳小姐随我们去麟德殿偏殿问话。”裴云深道。
柳玉茹还想哭闹,被柳承业瞪了一眼,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萧砚雪和裴云深向麟德殿走去。
柳承业则带着家丁,在麟德殿外等候。
回到偏殿,仵作已经将公主的尸身妥善安置,现场的物证也都封存完毕。
萧砚雪让属官搬来两把椅子,示意柳玉茹坐下。
“柳小姐,方才在偏阁,你说你自始至终都没离开过自己的座位,身边有礼部尚书家的千金作证。”裴云深率先开口,语气温和,“我已经让人去传礼部尚书家的千金李嫣然了,想必她很快就到。在她来之前,我再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柳玉茹撇了撇嘴,没说话,算是默认。
“宫宴开始前,你与公主争执珊瑚玉钗时,周围还有谁在场?”裴云深问道。
“还有不少人呢!”柳玉茹道,“有工部尚书家的公子,还有几位宗室子弟,他们都看到了,是安平公主先抢我的玉钗!”
“他们有没有听到你辱骂公主?”萧砚雪追问。
柳玉茹脸色微变,点了点头:“听到了又怎样?他们都知道我是气糊涂了才那么说的!”
“宫宴期间,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情况?比如陌生的宫女、太监,或是有人鬼鬼祟祟地靠近公主的座位?”裴云深问道。
柳玉茹仔细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我一直在和身边的人说话、看戏,哪有功夫注意这些?再说了,宫宴上那么多人,守卫又严,能有什么异常?”
“那你有没有见过穿青色宫装的宫女,在公主出事前后靠近过偏殿?”萧砚雪拿出那丝青麻线,“比如穿着用这种布料做的衣服的宫女?”
柳玉茹看了一眼青麻线,眼神茫然:“青色宫装的宫女到处都是,我怎么知道哪个是哪个?再说了,这种破布料,一看就是下等宫女穿的,我才不会留意她们!”
萧砚雪和裴云深对视一眼,看来从柳玉茹这里,确实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了。
就在这时,属官进来禀报:“裴侍郎、萧御史,礼部尚书家的千金李嫣然到了。”
“让她进来。”裴云深道。
李嫣然身着粉色宫装,身姿窈窕,面容温婉,走进偏殿后,对着二人屈膝行礼:“见过裴侍郎、萧御史。”
“李小姐不必多礼,请坐。”裴云深道,“今日请你来,是想向你核实一些情况。宫宴期间,你一直和柳玉茹小姐在一起吗?”
“回大人,是的。”李嫣然点头,“宫宴开始后,我就一直坐在柳小姐身边,除了中途去了一趟如厕,其余时间都没离开过。”
“你去如厕的时候,大约是何时?去了多久?”萧砚雪追问。
“大约是宫宴开始后半个时辰左右,去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了。”李嫣然如实回答,“回来的时候,柳小姐还在座位上,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异常。”
“你回来后,直到公主出事,柳玉茹有没有离开过座位?有没有和什么人接触过?”裴云深问道。
“没有。”李嫣然肯定地说,“我回来后,柳小姐一直和我聊天,偶尔看看歌舞,没有离开过座位,也没和什么可疑的人接触过。只是……”
她顿了顿,像是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萧砚雪追问。
“只是在公主出事前片刻,我看到柳小姐好像用手帕擦了擦手,还皱了皱眉,像是摸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李嫣然道,“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是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糕点碎屑,没什么事。”
柳玉茹闻言,脸色一变:“我什么时候擦手了?你记错了吧!”
“我没记错啊!”李嫣然有些委屈,“当时你还抱怨说,糕点碎屑粘在手上不舒服呢!”
萧砚雪目光一凝,看向柳玉茹:“李小姐说的是真的?你在公主出事前,擦过手?”
柳玉茹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忘了!可能是吧!宫宴上那么多糕点,不小心沾到手上也很正常啊!”
“你擦手用的手帕呢?”萧砚雪追问。
“手帕……手帕应该还在我侍女那里。”柳玉茹道。
裴云深立刻让人去传柳玉茹的侍女。
片刻后,侍女拿着一方绣着牡丹花纹的丝帕走进来:“回大人,这是小姐今日用的手帕。”
萧砚雪接过手帕,仔细查看。
手帕上绣着精致的牡丹,质地柔软,是上等的丝绸,只是在手帕的一角,沾着一丝极淡的青绿色痕迹,与公主指尖的痕迹、青麻线的颜色一模一样!
“柳玉茹,这手帕上的青绿色痕迹,是怎么回事?”萧砚雪将手帕递到柳玉茹面前,语气冰冷。
柳玉茹看到那丝青绿色痕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充满了惊慌:“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手帕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你不是说,只是沾到了糕点碎屑吗?糕点碎屑怎么会留下这种痕迹?”萧砚雪步步紧逼。
“我……我……”柳玉茹语无伦次,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是在哪里不小心蹭到的吧!我真的没杀人!”
柳承业在殿外听到女儿的哭声,忍不住闯了进来,看到手帕上的痕迹,又看了看女儿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忙道:“萧御史,裴侍郎,这肯定是误会!玉茹怎么会杀人呢?这痕迹说不定是她在花园里蹭到的草汁,或是碰到了什么花草!”
“这不是草汁。”裴云深拿起手帕,凑近鼻尖轻嗅,“这痕迹与青鳞草毒液的残留痕迹相似,而且与公主指尖的痕迹、步摇上的青麻线颜色一致。柳小姐,你到底在什么地方蹭到的这痕迹?”
“我……我真的不知道!”柳玉茹哭得更厉害了,“我今天就去过麟德殿和宜春殿,没去过花园!我也没碰过什么青鳞草!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萧砚雪看着柳玉茹惊慌的模样,不像是在说谎。
可这手帕上的痕迹,又该如何解释?
难道柳玉茹在不经意间,接触过凶手?
“柳小姐,你再仔细想想,宫宴期间,除了和李嫣然聊天、看戏,你还做过什么?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裴云深耐心地引导道。
柳玉茹抽泣着,努力回想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宫宴开始后没多久,有个小太监端着一盘糕点走过,不小心撞到了我的桌子,糕点掉在了地上,其中一块刚好掉在我的脚边,我弯腰去捡,手指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可能就是那时候蹭到的!”
“小太监?什么样的小太监?”萧砚雪追问。
“就是普通的小太监,穿着灰色的宫装,低着头,看不清容貌。”柳玉茹道,“他撞到我之后,连忙道歉,然后就匆匆走了。我当时还骂了他几句,没多想。”
“他端的是什么糕点?掉在地上的糕点呢?”裴云深问道。
“好像是桂花糕,和桌上的一样。”柳玉茹道,“掉在地上的糕点,被旁边的宫女捡起来扔掉了。”
萧砚雪和裴云深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一个猜测。
那个撞到柳玉茹的小太监,会不会就是那名神秘宫女假扮的?
或者,是凶手的同伙?
他故意撞到柳玉茹,让她接触到青鳞草毒液的痕迹,混淆视听?
“柳大人,柳小姐。”萧砚雪道,“现在情况复杂,柳小姐暂时还不能离开。我们会派人去调查那个撞到柳小姐的小太监,查明真相。在调查清楚之前,还请柳小姐留在宫中配合。”
柳承业还想争辩,却被裴云深拉住:“柳大人,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明真相,洗清柳小姐的嫌疑。若是柳小姐真的无辜,我们一定会还她清白。若是你再阻挠,反而会让人觉得柳小姐心虚。”
柳承业沉吟片刻,知道现在争辩也无济于事,只能点了点头:“好!我信你们一次!但我女儿若是有任何闪失,我绝不会放过你们!”
说完,他又叮嘱了柳玉茹几句,才带着家丁离开。
柳玉茹被吓得魂不守舍,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萧砚雪让属官将她带去偏殿的侧室休息,派人看管,不许随意走动。
“那个小太监,恐怕就是关键。”裴云深看着柳玉茹的背影,沉声道,“他故意撞到柳玉茹,让她接触到青鳞草毒液的痕迹,就是为了将嫌疑引到柳玉茹身上,混淆我们的视线。”
“没错。”萧砚雪点头,“而且他选择在宫宴期间动手,利用人多眼杂的环境,轻易就能脱身,可见其心思缜密。”
“我已经让人去调查那个小太监的下落了。”裴云深道,“同时,我也让人去查御膳房和宫中所有灰色宫装的小太监,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另外,青麻线的来源也不能放松。”萧砚雪道,“既然是南疆巫医用的青麻,或许可以从宫中与南疆有联系的人入手调查。”
“我已经让人去查宫中人员的籍贯和往来信件了,尤其是近期与南疆有过接触的人。”裴云深道,“对了,陆峥那边派人来报,说已经查到一些线索,那名神秘宫女在离开麟德殿后,往宫西北角的方向去了,那里是宫女和太监的住处,人员混杂,排查难度很大,但他们已经在那里设卡,逐人排查了。”
“宫西北角……”萧砚雪若有所思,“那里靠近宫墙,会不会有密道之类的出口?”
“不排除这种可能。”裴云深道,“我已经让陆峥派人仔细搜查宫西北角的宫墙,看看有没有异常。”
就在这时,一名属官匆匆进来禀报:“裴侍郎、萧御史,仵作那边有新发现!在公主的衣袖夹层里,找到了一枚小小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陆’字!”
“陆字玉佩?”萧砚雪和裴云深同时一愣。
难道这件事,与金吾卫中郎将陆峥有关?
裴云深立刻道:“快把玉佩拿来看看!”
属官连忙递上一枚小巧的玉佩,玉佩是羊脂白玉所制,质地温润,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陆”字,做工精致,不像是普通之物。
“这枚玉佩,不像是陆峥的风格。”裴云深看着玉佩,若有所思,“陆峥是武将,佩戴的玉佩多为虎、豹等猛兽纹样,而且他的玉佩上刻的是他的表字‘子昂’,并非‘陆’字。”
“会不会是其他姓陆的人?”萧砚雪道。
“宫中姓陆的官员不少,但能将玉佩藏在公主衣袖夹层里的,必然与公主关系密切。”裴云深道,“而且这枚玉佩的样式,像是女子佩戴之物,或许是某位陆姓官员的家眷送给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