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白玉佩静静躺在裴云深掌心,“陆”字刻痕纤细规整,边缘打磨得极为光滑,显然是女子常用的饰物。
萧砚雪俯身细看,指尖轻轻拂过玉佩表面,能感受到细微的包浆,说明这玉佩已佩戴许久。
“公主的贴身衣物皆由云袖打理,她未必知晓这夹层藏物。”萧砚雪抬眸看向殿外,“传云袖。”
片刻后,云袖战战兢兢地走进偏殿,看到那枚玉佩时,脸色骤变,眼神中满是惊慌。
“这……这枚玉佩……”
“你见过?”裴云深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审视。
云袖用力点头,声音发颤:“见过!这是……这是陆统领的妹妹,陆嫣然小姐的玉佩!”
“陆嫣然?”萧砚雪眉梢微挑,“金吾卫统领陆峥的妹妹?”
“是!”云袖连忙回话,“陆小姐与公主自幼相识,情同姐妹,时常来宫中探望公主。这枚玉佩我见过好几次,陆小姐一直戴在身上,怎么会……怎么会在公主的衣袖夹层里?”
裴云深与萧砚雪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若玉佩是陆嫣然的,为何会出现在安平公主的衣袖夹层?
是陆嫣然赠予公主,还是另有隐情?
“陆嫣然今日是否入宫赴宴?”萧砚雪追问。
“没有。”云袖摇头,“陆小姐前段时间偶感风寒,一直在家休养,今日并未随陆统领入宫。”
“派人立刻去陆府传讯,请陆嫣然小姐即刻入宫。”裴云深当机立断,又看向云袖,“公主与陆嫣然最近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见面时可有异常?”
云袖仔细回想片刻:“大约是三日前,陆小姐来宫中探望公主,两人在偏殿聊了许久,具体聊了什么,奴婢不知。只是送陆小姐离开时,奴婢见她神色有些落寞,公主也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落寞?心事重重?”裴云深指尖敲击着桌面,“她们可有争执?或是提到过什么特别的人或事?”
“没有争执,说话声音也很平和。”云袖摇头,“只是……只是陆小姐走后,公主让奴婢把她最喜欢的那盆兰花搬到窗边,还对着兰花发呆了许久,奴婢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没事。”
萧砚雪若有所思:“那盆兰花现在何处?”
“还在公主的寝殿里。”云袖道。
“裴侍郎,你留在此地继续梳理线索,我去公主寝殿看看那盆兰花。”萧砚雪起身,腰间唐刀轻响,“另外,陆峥那边排查宫西北角,想必有了进展,我顺路去看看。”
“好。”裴云深颔首,“若陆嫣然入宫,我先询问她玉佩之事,有任何发现立刻派人通知你。”
萧砚雪快步走出麟德殿,夜色已浓,宫道上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光影斑驳。
她直奔公主寝殿,寝殿内已被禁军看管,见萧砚雪前来,连忙放行。
寝殿布置得清雅别致,窗边果然摆放着一盆兰花,叶片翠绿,开着几朵素白的小花,香气淡雅。
萧砚雪走近细看,发现花盆边缘的泥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并非自然松动。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表层泥土,赫然看到泥土中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纸条是普通的麻纸,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小字:“青鳞草需配桂花酒,亥时三刻,偏殿窗下。”
亥时三刻,正是安平公主遇害的时间!
萧砚雪瞳孔微缩,这纸条显然是有人写给公主的,而公主将纸条藏在花盆中,还将陆嫣然的玉佩藏在衣袖夹层,这背后必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难道是陆嫣然约公主见面,给了她这张纸条?
可陆嫣然为何要让公主接触青鳞草毒液?
她将纸条小心收好,转身向宫西北角走去。
宫西北角是宫女太监的聚居地,房屋密集,巷道狭窄,此刻灯火通明,禁军将士正逐屋排查,气氛紧张。
“萧御史!”陆峥快步迎上来,神色凝重,“您来得正好,我们排查了大半住处,并未找到那名神秘宫女,但有了一个奇怪的发现。”
“什么发现?”萧砚雪问道。
陆峥领着她走到一处偏僻的院落,院落不大,只有一间小屋,屋门虚掩着。
“这是负责宫宴洒扫的宫女小翠的住处,我们发现小翠今日并未入宫当值,而她的屋内,有一件青色宫装,布料与您之前提供的青麻线一致。”
萧砚雪推门而入,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
桌上放着一个空的酒坛,旁边散落着几根青麻线,与步摇上、柳玉茹手帕上的丝线一模一样。
床榻边的木箱里,果然叠放着一件青色宫装,衣料正是南疆独有的青麻。
“小翠是什么人?”萧砚雪拿起青色宫装,仔细查看,发现衣角处沾着一丝极淡的酒渍,与桂花酒的气味相似。
“小翠是三个月前入宫的,籍贯写的是南疆,平日里沉默寡言,做事还算勤勉,没人知道她的底细。”陆峥道,“我们查了入宫名册,发现小翠的身份信息是伪造的,根本查不到她的真实来历。而且,有宫女反映,小翠最近常常独自一人在角落低语,像是在与人联络。”
“伪造身份,南疆籍贯,青麻宫装,青鳞草毒液……”萧砚雪低声自语,“看来这小翠,就是那名神秘宫女。”
“可她已经跑了。”陆峥语气懊恼,“我们在屋后发现了一个地道,直通宫外的一条小巷,地道里还有新鲜的脚印,应该是刚逃走不久。”
萧砚雪跟着陆峥来到屋后,果然看到一个隐蔽的地道入口,入口处覆盖着杂草,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弯腰查看地道内部,地道不宽,仅容一人通过,墙壁上有明显的挖掘痕迹,显然是近期才挖成的。
“派人顺着地道追查,扩大搜索范围,务必找到小翠的下落。”萧砚雪直起身,“另外,查一下近期从南疆入京的人员,尤其是与小翠年龄、身形相符的女子。”
“末将已经派人去了。”陆峥道,“只是京城鱼龙混杂,小翠又伪造了身份,恐怕很难短期内找到。”
萧砚雪点头,她知道陆峥说得有理,当务之急是查明小翠与陆嫣然、安平公主之间的关系。
“你妹妹陆嫣然,今日是否在家休养?”
陆峥闻言,脸色微变:“萧御史为何突然问起嫣然?她确实偶感风寒,今日并未入宫。”
“公主衣袖夹层里,藏着你妹妹的玉佩。”萧砚雪直视着他的眼睛,“而且,有人用你妹妹的名义,给公主写了一张纸条,约她亥时三刻在偏殿窗下见面,还提到了青鳞草配桂花酒。”
陆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不可能!嫣然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她与公主情同姐妹,怎么会害公主?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是不是误会,需等见过陆嫣然小姐才能知晓。”萧砚雪语气平静,“裴侍郎已经派人去陆府传讯,想必陆小姐很快就到了。”
陆峥心神不宁,来回踱步:“嫣然性子温婉,从不与人结怨,更不会接触什么青鳞草!这玉佩……这玉佩或许是公主向她借的,纸条也一定是有人伪造嫣然的名义写的!”
“借的玉佩,为何要藏在衣袖夹层?”萧砚雪追问,“而且陆小姐三日前见过公主,之后公主便心事重重,这未免太过巧合。”
陆峥语塞,他知道萧砚雪的疑问合情合理,可他实在不愿相信自己的妹妹会与公主之死有关。
“萧御史,嫣然绝不是那样的人!请您务必查明真相,还嫣然一个清白!”
就在这时,一名禁军将士快步跑来:“萧御史,陆统领,裴侍郎派人来报,陆嫣然小姐已经入宫,此刻正在麟德殿偏殿等候。”
“我去见她!”陆峥急切地就要动身,却被萧砚雪拦住。
“陆统领,你此刻不宜见面。”萧砚雪道,“你与陆小姐是兄妹,若你在场,恐会影响她的证词。还是让我和裴侍郎先询问她,若有需要,再请你出面。”
陆峥迟疑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但请萧御史务必公正询问,不要冤枉嫣然!”
萧砚雪不再多言,转身向麟德殿走去。
回到偏殿时,裴云深正坐在桌前,对面坐着一名身着素雅衣裙的女子,正是陆嫣然。
她面色略显苍白,眉宇间带着几分病容,却依旧难掩温婉气质。
看到萧砚雪进来,陆嫣然起身行礼,声音轻柔:“见过萧御史。”
“陆小姐不必多礼,请坐。”萧砚雪坐下,目光直视着她,“今日请你入宫,是有几件事想向你核实。”
她拿出那枚玉佩,递到陆嫣然面前:“这枚玉佩,是你的吧?”
陆嫣然看到玉佩,脸色微变,点了点头:“是我的。只是……这玉佩我三日前送给公主了,怎么会在御史大人手中?”
“送给公主了?”裴云深挑眉,“你为何要送玉佩给公主?”
“三日前我去探望公主,见她心情不好,便将这枚玉佩送给她,让她随身佩戴,说是能安神。”陆嫣然道,“公主很喜欢,当场就收下了,还说会一直戴着。”
“那你有没有给公主写过一张纸条,约她亥时三刻在偏殿窗下见面,提到青鳞草配桂花酒?”萧砚雪追问。
陆嫣然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中满是惊慌与不解:“没有!我从未写过这样的纸条!青鳞草是什么?我根本不知道!”
“你再仔细想想。”裴云深语气温和,“三日前你与公主见面,聊了些什么?公主为何心情不好?”
陆嫣然努力平复心绪,仔细回想:“三日前我去看公主,她告诉我,她最近总是做噩梦,梦见有人要害她。我问她是什么人,她却不肯说,只是一个劲地哭。我安慰了她许久,见她喜欢我的玉佩,便送给了她,希望能让她安心。除此之外,我们没聊别的,我也从未提到过什么青鳞草、桂花酒。”
“公主有没有说过,她得罪了什么人?或是与什么人有过争执?”萧砚雪问道。
“没有。”陆嫣然摇头,“公主性子温婉,从不与人争执,在宫中也没什么仇人。只是……只是她前段时间,好像与一位姓王的公子走得很近。”
“姓王的公子?”裴云深眼神一动,“哪个姓王的公子?”
“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陆嫣然道,“我也是偶然听公主提起过一次,说那位王公子学识渊博,谈吐风趣。我问她王公子的来历,她却含糊其辞,不肯多说。”
萧砚雪与裴云深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新的猜测。
难道安平公主的死,与这位神秘的王公子有关?
“你见过这位王公子吗?”裴云深问道。
“没有。”陆嫣然道,“公主说他很少入宫,只是偶尔会在宫外与她见面。”
“宫外见面?”萧砚雪皱眉,“公主深居简出,怎么会在宫外与陌生男子见面?”
“我也劝过公主,说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她是公主,更要注意身份。”陆嫣然道,“可公主只是笑了笑,说那位王公子是君子,不会有什么不妥。我见她坚持,便没再多问。”
就在这时,一名属官匆匆进来禀报:“裴侍郎、萧御史,陆统领派人来报,他们在小翠逃走的地道出口附近,发现了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一个‘王’字!”
“又是一枚玉佩?”萧砚雪和裴云深同时一愣。
属官递上玉佩,这枚玉佩与陆嫣然的玉佩样式不同,是一枚墨玉,上面刻着一个“王”字,质地粗糙,像是民间打造的。
“这枚玉佩,会不会就是那位王公子的?”裴云深看着墨玉,若有所思。
“可能性很大。”萧砚雪道,“小翠伪造身份入宫,目的就是谋害公主,而她逃走时掉落了这枚‘王’字墨玉,说明她与这位王公子关系密切,甚至可能是受他指使。”
陆嫣然看着那枚墨玉,脸色更加苍白:“难道……难道是那位王公子害了公主?”
“目前还不能确定。”裴云深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王公子与公主的死脱不了干系。陆小姐,你再仔细想想,公主有没有提到过这位王公子的其他信息?比如他的官职、籍贯,或是外貌特征?”
陆嫣然努力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公主对这位王公子的信息守口如瓶,我实在想不出更多线索了。”
萧砚雪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宫西北角的方向。
小翠逃走,王公子身份不明,陆嫣然的玉佩,王字墨玉,青鳞草毒液,青麻宫装……线索越来越多,却又相互缠绕,让人难以理清。
“裴侍郎,我去一趟地道出口,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萧砚雪道,“陆小姐这边,还请你继续询问,看看能不能想起更多关于王公子的信息。”
“好。”裴云深颔首,“你放心去吧,有任何发现我立刻派人通知你。”
萧砚雪快步走出麟德殿,夜色更浓了,风也变得寒冷起来。
她沿着宫道快步前行,心中思绪万千。那位神秘的王公子,究竟是谁?
他为何要谋害安平公主?
陆嫣然的玉佩,王字墨玉,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走到宫西北角的地道出口,禁军将士正在仔细搜查,见萧砚雪前来,连忙汇报:“萧御史,我们在这附近的草丛中发现了这枚王字墨玉,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发现。地道出口通向一条偏僻的小巷,小巷尽头是朱雀大街,人来人往,很难追踪小翠的去向。”
萧砚雪接过墨玉,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王”字,墨玉质地冰冷,边缘有些锋利,像是刚打造不久。
她抬头看向小巷,小巷内漆黑一片,只有几盏灯笼在远处摇曳,人影绰绰。
“派人去朱雀大街询问,看看有没有人见过身着青色宫装的女子,或是与这枚墨玉有关的人。”萧砚雪道,“另外,查一下近期在京城活动的姓王的官员、富商,尤其是与南疆有联系的人。”
“是!”禁军将士连忙应声。
萧砚雪站在小巷口,望着漆黑的巷道,心中忽然有种预感,这位神秘的王公子,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谋害安平公主,他的背后,可能还隐藏着更大的阴谋。
而十六年前萧家灭门案的影子,似乎也在这桩案件中,若隐若现。
就在这时,她的衣袖被轻轻拉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一名年幼的小太监,约莫十岁左右,神色慌张地看着她:“御史大人,我……我有话要说。”
“你说。”萧砚雪蹲下身子,语气温和。
小太监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我今日在宫西北角的巷子里,看到一个穿灰色宫装的小太监,和一个穿青色宫装的宫女说话。那个小太监,好像是……是吏部尚书家的家丁假扮的!”
“吏部尚书家的家丁?”萧砚雪瞳孔微缩,“你确定?”
小太监用力点头:“我上个月跟着总管去吏部尚书府送公文,见过那个家丁!他脸上有一道疤痕,很好认!今日我看到他穿着灰色宫装,和那个青色宫装的宫女在巷子里嘀咕了几句,然后那个宫女就进了小翠的院子,那个家丁就匆匆走了!”
柳承业!
萧砚雪心中一动,柳承业今日在宜春殿外大闹,急于带柳玉茹离开,难道他与这桩案件也有关联?
那个撞到柳玉茹的小太监,就是柳承业的家丁假扮的?
“你看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吗?”萧砚雪追问。
小太监摇了摇头:“他们说得很小声,我离得远,没听清。只是看到那个宫女递给那个家丁一个小瓶子,那个家丁接过瓶子,就匆匆走了。”
小瓶子?
难道是装青鳞草毒液的瓶子?
萧砚雪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柳承业、神秘王公子、小翠、陆嫣然,这些人看似毫无关联,却都与安平公主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桩案件,远比想象中更加复杂。
她站起身,对小太监道:“你做得很好,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日后有需要,我还会找你问话。”
小太监点了点头,匆匆跑开了。
萧砚雪握紧手中的墨玉,眼神锐利如刀。
柳承业既然牵涉其中,必然知道更多内幕。
她转身向麟德殿走去,此刻,她必须立找到裴云深,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夜色深沉,长安的繁华依旧,可隐藏在繁华之下的阴谋与杀机,却正在一步步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