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牛肉面

爬山归来，那种十指相扣的温热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然而，奇怪的是，各自回到家后，一种微妙的默契让两人都选择了沉默。

网络上的聊天框安静了下来。

这不是冷场，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沉淀。仿佛那场爬山耗尽了所有刻意的言语，需要一段空白来消化现实中骤然拉近的距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期待，像拉满的弓弦，等待着谁先松开那第一箭。

冷先生按捺住了立刻联系她的冲动。他享受着这种明确的期盼感，这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需要靠频繁聊天来维系的程度。

他坐在书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山间她滑倒时他紧紧握住她手的画面，和她最后微微回握的力道，清晰地浮现在脑海。然后，他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那碗作为他们缘分起点的牛肉面，至今还未兑现。

那个最初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弥漫着烟火气的约定，此刻成了打破沉默最完美、也最理所当然的理由。

他没有再犹豫，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没有寒暄，没有试探，他直接敲下了一行字，如同完成一个延迟已久的承诺：

“上次说好的牛肉面，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消息发送成功。

这不再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邀约，而是一个早已埋下的、等待被唤醒的约定。

这一次，没有第二选项，只有“我去接你”。这是一种基于爬山时那份亲密默契而产生的、理所当然的笃定。

短暂的等待后，手机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

热小姐：“好。”

一个字的回复，干脆，利落，带着同样心照不宣的默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欣然。

那碗迟来的牛肉面，终于要散发出它真实、滚烫的香气，为他们之间下一个温暖的篇章，拉开序幕。所有的期待和沉淀，在这一刻，都有了明确的归属。

翌日清晨，那辆熟悉的白色宝马车已经静候在楼下。热小姐踩着轻快的步子下楼，晨光中，那辆车显得格外洁净光亮。然而，当她走到车旁，看到那扇静静闭合的副驾驶车门时，脚步却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攫住了她。尽管昨日的爬山已然拉近了距离，但那个副驾驶座，在她心里依然象征着某种特别的、近乎仪式感的亲密与特权。她总觉得，那不是可以随意跨越和行使权利的位置，它的归属，需要更郑重的确认。

没有任何迟疑，她的手越过了前排车门，再次习惯性地、轻轻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早。”她弯身坐了进去，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

驾驶座上，冷先生透过后视镜，将她这一连串细微的犹豫和最终的选择尽收眼底。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像是了然，又像是一闪而过的失落。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如常地回应，声音平稳：

“早。”

车子平稳地驶向那家老字号面馆。车内的气氛似乎因这个座位的选择，而蒙上了一层微妙的薄纱。热小姐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有些乱，既觉得自己可能过于敏感，却又无法轻易说服自己跨出那一步。毕竟彼此不熟。

直到车子在面馆门口停稳，冷先生才再次透过镜看向她，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却似乎比刚才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郑重：

“到了。”

他率先下车，安静地站在车边，仿佛在等待。

热小姐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当她站定，抬头看向他时，发现他正看着她，目光深沉而专注。她跟在他身后。还未进门，那股浓郁醇厚的牛骨汤香气已经霸道地钻入鼻腔，勾得人食指大动。

店面不大，五六张旧木桌擦得干干净净，这个时间点已经坐了不少街坊熟客，嘈杂的市井人声与食物热气交融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他们找了个外面的位置坐下。老板娘热情地问单，冷先生却直接开口：“一碗红烧牛肉面，不要辣，不要香菜。” 然后他看向她：“你呢？”

热小姐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原来也有男生不吃香菜。她笑着对老板娘说：“我和他一样，不过要微辣，也不要香菜。”

老板娘笑着记下，忍不住多看了这对和谐的年轻人一眼。

等待的间隙，阳光恰好透过老旧的玻璃窗，在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没有多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周围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和食客们的闲聊，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面很快上桌了。

热小姐那碗是澎湃的火山，红油赤酱，冷先生那碗则是宁静的湖泊，清汤寡水，几片薄薄的牛肉像孤舟，几根青菜是唯一的水草。

他捕捉到了她盯着辣油罐那跃跃欲试的小动作，和她眼里闪烁的狡黠光芒。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点莫名的……期待？他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他或许会尝试着吃一口。但表面上，他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用筷子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碗，语气平稳地陈述：不要辣也很好吃了。这是一种温和的拒绝，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他允许她在他安全的边界线上“挑衅”。

这顿早餐在一种看似融洽、实则各怀心事的氛围中结束了。他送她回去，她依旧坐在后座。两人客气地道别，仿佛刚刚共享的不过是一顿普通的早餐。

然而，从那天之后，某种微妙的变化发生了。

那碗牛肉面，像是一个仓促开始的仪式，又像一个不知如何收场的句点。它实现了最初的约定，却似乎也耗尽了某种推动关系向前的新鲜动力。

他们之间的联系肉眼可见地淡了下来。

冷先生偶尔会发来几句不痛不痒的寒暄。

热小姐的回复则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和距离。

对话往往就此终结，像石子投入深潭，连涟漪都吝于泛起。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明确的期待和目的性发出邀约。而她，也似乎安于这种不近不远的沉默。甚至开始敷衍。那场爬山和那碗牛肉面所拉近的距离，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悄然推回。两个人，像是共同完成了一场短暂的冒险后，又默契地退回到了各自原本的轨道上，隔着一段看不清、道不明的距离，静静地观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