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再遇

那顿清晨的牛肉面之后，仿佛有一种无形的薄冰凝结在了两人之间。

冷先生能清晰地感觉到热小姐那若有似无的退却。他发出的消息，得到的回复总是礼貌而简短，没法让人接下去。那里带着一种刻意的距离感。他赠予的每一次主动，都像是石子投入深潭，只激起几圈敷衍的涟漪，便迅速沉底，再无回响。

他不是一个会死缠烂打的人。他的骄傲和理性，让他选择了最自然的应对——沉默。他不再主动发起话题，将那份因她而起的、陌生的期待与躁动，重新压回心底。生活似乎又回到了遇见她之前的轨道，精准，高效，只是偶尔在深夜，那份过于规律的寂静会让他有片刻的失神，目光会不经意地掠过那个沉寂的头像。

热小姐则沉浸在这种自我制造的“安全距离”里。她说不清自己为何要这样，或许是那碗面之后，某种“见光死”的失落？又或许是对更进一步关系的本能恐惧？她依旧在社交网络上分享着日常，天空的云，路边的花，仿佛一切如常。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分享底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望被某人看见又怕被看穿的微妙心情。她偶尔也会点开那个沉寂的对话框，看着上一次自己敷衍的回复，但指尖悬空，终究不知该落下什么言语去打破这僵局。

日子，就在这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静默中，不知过了多少天。

直到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沉闷的下午。冷先生的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提示来自“热小姐”。他眉峰微动，点开。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是热小姐很久以前的一张照片。照片像素并不高，带着些许年代感。背景是一片晃着光斑的夏日树荫，一个女孩背对着镜头马尾辫高高扬起，发梢都跳跃着阳光。她穿着简单的T恤，可以感受到青春逼人，活力几乎要溢出屏幕。

是热小姐。年轻时候的她。

冷先生的目光在触碰到那张照片的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心脏在胸腔里发出沉闷而有力的一击。他所有维持的冷静、所有构筑的理性防线，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张旧照。他看到的，是那个如今时而矜持、时而退缩的热小姐，曾经如此毫无防备、如此炽热绽放的模样。那种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快乐，像一道强光，瞬间照见了他此刻生活的某种苍白。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蛮横的冲动，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他想立刻见到她！就是现在，此刻！

他快速的，打下三个字。

“你在哪？”

“我不在你的城市。”热小姐本以为这样的回复能拒绝掉一场约会。没曾想由不得多想，冷先生的短信已到达。

“你在哪？我来接你。”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仿佛这根本不是个问题，而是一个即将执行的决定。

"啊？"她显然被这个提议惊到了。

"请你吃饭！"

热小姐还握着手机发愣。她只是突然想和他分享一张充满回忆的照片，没想到会引发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见面。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她心里泛起一种复杂的感觉——有惊讶，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人期待的暖暖。

“不用接了，我一会儿开车上来。等我就好了。”

“好。”

冷先生还是在老地方接到热小姐，热小姐想起有家熟悉的餐厅，一家典型的中式餐厅，雕花窗棂外是精心打理的庭院，包厢里萦绕着淡淡的檀香。

他们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这家的水煮鱼是招牌。"服务生递过菜单，状似随意地说。

热小姐接过菜单时指尖微颤："你点？"

"按你口味点的。"他语气平静，却让热小姐心头暖暖的。

“吃虾吧，夏天，就是吃虾的季节。好像也不想吃别的什么。”

等菜时，冷先生注意到她一直在无意识地转动茶杯。这个细节让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这般紧张地捏着包带。

"最近工作还顺利？"他找了个安全的话题。

"还好。"热小姐抿了口茶

"我..."她深吸一口气，"结过婚了。"热小姐只想表达她不再会选择和谁在一起，也不想靠近谁，更不会选择再婚。说清楚不要让人误会的好。

这句话像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冷先生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茶水微微晃动。

"所以，离了还是没离。"冷先生打断她，声音沉稳。他只想知道这个答案，其他的不重要。

热小姐苦笑着摇头："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重要的是，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冷先生心上。他原本想说"过去不重要"，“你现在依旧可以选择。”他想说"我在乎的是现在的你"，但她的表情让他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接下来的晚餐在沉默中进行。她注意到他只夹了几筷子菜，虾一个也没动。

送她回家的路上，车开的很慢，也许不想更早的说离别，冷先生带着热小姐附近转了转，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他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侧脸线条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硬。热小姐靠在副驾驶的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心里五味杂陈。她透露过往，并非为了推开他，更像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一种“这就是完整的我，你还要继续吗？”的试探。但他的沉默，被她解读成了答案。快到家时等红灯的冷先生终于开口："其实..."

"就送到这里吧。"热小姐轻声打断，"谢谢你。"

看着她匆匆下车的背影，冷先生第一次感到无力。他明白她不是在拒绝他，而是在拒绝自己重新开始的可能。而这个问题，不是靠一顿饭、几句话就能解决的。

冷先生看着她走进单元门的背影，直到消失，疲惫地靠向椅背，缓缓闭上眼。一场跨越两座城市、满怀冲动的奔赴，最终却以这样一场坦白和更长久的沉默告终。

而这一次的沉默，比牛肉面之后的那次，更加沉重，更加看不到出口。仿佛有什么刚刚萌芽的东西，还未及生长，就已经被冻结在了这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