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说不清从哪一刻起,他们之间的联络,就像一曲终了,余音自然地消散在风里,谁也没有再去续上新的音符。
冷先生他并非对热小姐无动于衷。只是,对于一个早已在商海沉浮和人生起落中淬炼过的人来说,感情,从来不是生活的必需品,而是一种昂贵的奢侈品,甚至可能是危险的易碎品。
他见识过太多因感情用事而导致的崩盘,也早已习惯了一个人面对所有风雨。他的世界由钢筋混凝土般的规则构筑,足以抵御外界的任何冲击。心动? 那是一种久违且陌生的生理反应,像精密仪器里突然闯入的一只蝴蝶,美则美矣,却可能引发一连串不可预知的故障。
他确实花了太多年时间建立起一个自给自足的系统,情感上允许一个人走进心里,意味着赋予对方影响自己情绪和判断的能力,这在他看来是一种不必要的风险,一种软弱的标志。在他权衡的天平上,一段需要投入大量时间、精力、并可能带来情绪波动的关系,其产出是否足以覆盖成本?激情会褪色,默契可能只是短暂的幻觉,而他已经过了为片刻欢愉去赌长远未来的年纪。
所以,他选择沉默和冷却。
这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而是一种战略性的后撤。
时间像一层厚厚的尘埃,覆盖在那场没有争吵,没有明确的告别,只是默契地、彻底地切断了联系。爱情的路上没有上帝视角,他们各自被困在自己的孤岛,猜测着对方海域的天气,却看不到彼此内心真正的风暴。
冷先生将全部精力投入工作,一个接一个的工地,一份接一份的文件填满所有时间缝隙。他试图用理性的秩序,格式化掉那个在餐厅灯光下,带着脆弱与疏离说出“没有选择”的身影。他告诉自己,这很好,回归他熟悉且能掌控的轨道。他不得不承认,有些印记,无法轻易抹去。他以为她的沉默,是对他以及可能性的最终否决。
热小姐则陷入了一种更深的自我拉扯。她反复回想那个夜晚。她明明是想推开他以求自我保护,却在推开后,发现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念他带来的温暖和笃定。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她以为他的沉默,是成年人之间最体面的、基于她“复杂过往”的放弃。
也许是缘分的丝线未断,固执地要将他们重新缠绕。
在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午,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窗台上。热小姐刚结束一天的课,看着教室里空下来的桌椅,一种巨大的孤寂感毫无预兆地袭来。她突然,非常想他。想念他低沉的声音,想念他不动声色的关怀,想念他因为她一句“想吃牛肉面”就穿越半个城市的冲动。
这一次,冲动战胜了理智,也压倒了那些自我设限的恐惧。
她拿起手机,几乎是闭着眼,快速地在那片空白的对话框里,敲下了一个字,按下发送。
“忙?”
信息发出去的那一刻,巨大的后悔和紧张瞬间攫住了她。她像扔出一个滚烫的山芋,立刻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心脏怦怦直跳。他会怎么想?会觉得她打扰?还是会根本不予理会?
另一边,冷先生的手机在办公桌上震动了一下。
他正与施工人员讨论方案,目光随意瞥过屏幕。当那个沉寂已久的名字伴随着一个简单的“忙?”字跳入眼帘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声音仿佛瞬间离他远去。
他盯着那个字,足足有五秒钟没有动作。
人群小心地问:“冷”总?”
冷先生回过神,抬手示意会议暂停。他没有立刻回复,而是拿起手机,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深沉地审视着这个字。
它太轻了,轻得像一句随口的寒暄。
它又太重了,重得像一块投入他死水般心湖的巨石。
这意味着什么?是无聊时的随手试探?还是……她也经历了和他一样的挣扎?
各种猜测在他脑中飞速闪过。最终,所有的理性分析都败给了一种更原始的情感——他不想再猜测了,也不想再等待了。
他无视了身边等待的工人,指尖在屏幕上坚定地敲击,回复直接得近乎莽撞,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不忙。”
稍作停顿,他想问她在哪,还没来得及,热小姐的下一条信息已送达。
“一起吃饭?”
“好,几点?”
“六点半。”
他们的对话,简额明要,原来,他也在等。
原来,那条看似断掉的红线,一直都在。
六点半之约,如约而至,他们在热小姐家附近找了家小店,依旧选择坐在室外的他们。他站起身,为她拉开对面的椅子。
“好久不见。”他开口,声音比记忆中更加低沉温和。
“好久不见。”她坐下,轻声回应。目光交汇的瞬间,之前所有的隔阂与沉默,仿佛都在这一眼里冰雪消融。
这一次,没有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有言不由衷的回避。冷先生直接将菜单推到她面前:“点你爱吃的,不用顾忌我。” 语气里是一种全然的接纳。
热小姐点了几个辣的餐品,也细心为他点了一些清淡的口味。
“喝酒?”
“你不喝?”
“我不方便。”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了一下。这个借口太过常见,也太过暧昧。她脸颊微微发热,生怕他追问下去。
然而,冷先生只是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了然。他什么也没问,既没有顺着劝酒说“少喝一点没关系”,也没有好奇地追问。
“那就不喝。”
这个反应,让热小姐提着的心悄然落下,怕他一人喝酒尴尬,又或者其他。随即涌上的是一股熨帖的暖流。他精准地接收到了她发出的信号,并且以一种极其尊重、毫不令人难堪的方式,给了她最舒适的回应。她看着他认真的一个人喝酒,心里那份好感,不由得又默默加了两分。
饭菜上桌,以茶代酒。
杯沿轻碰间,之前那点微妙的生疏感仿佛也随之消散。有些默契,无需多言,便在这样简单的“你知我不便,我懂你体贴”之中,悄然滋长。
“下次,” 她微微歪头,“等我方便了,再陪你好好喝一杯。”
这句话,像一颗带着承诺的种子,轻轻抛向了他。
冷先生闻言,先是微怔,随即,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从眼底漾开,驱散了他眉宇间常驻的冷峻。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温和:
“好。”
这个回应像一个郑重的约定。也是热小姐再次约冷先生的好由头。下一场酒局,已在彼此的默许中,提上了日程。那将不再是一场试探,而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