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的雪下得特别早。
唐俪辞站在听雪楼的高台上,望着漫天飞雪,想起七年前那个同样飘雪的日子。那时他还只是唐门一个籍籍无名的旁支子弟,而柳眼已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千机公子”,一手机关术令整个武林惊叹。
“你以为你赢了吗?”记忆中柳眼被他困在机关阵中,嘴角却带着奇异笑意的模样依然清晰,“唐俪辞,这世上最精妙的,不是你的暗器,也不是我的机关。”
他当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现在,他或许懂了。
“宗主,柳先生到了。”侍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唐俪辞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平稳得不像一个被软禁两年的人。
“听说你破解了‘璇玑盒’的最后一道机关。”唐俪辞转身,看向那个披着白色大氅的身影。
柳眼比两年前清瘦了些,脸色在雪光的映照下近乎透明,唯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初,仿佛能看透一切伪装。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能解开这机关吗?”柳眼轻笑,“否则何必大费周章,布下那么大的局引我入瓮?”
唐俪辞眼神微暗。是啊,他当然知道。从七年前那次交手,他就明白柳眼的机关术在他之上。所以他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那么精密的计划,才能将这个人困在自己身边。
“把破解之法给我。”唐俪辞伸出手。
柳眼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却没有立刻递过去:“唐宗主是以什么身份向我要这解法?是命令囚犯的主子,还是...求教的后学?”
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较量。雪花落在两人之间,瞬间融化。
唐俪辞忽然向前一步,几乎贴到柳眼身前,声音压低:“你明知我为何留你在身边。”
“因为我像他?”柳眼不退反进,眼中带着讥诮,“像那个被你亲手推下悬崖的师弟?”
唐俪辞瞳孔骤缩。这是他们之间从未被提及的禁忌。
“你调查我?”
“何必调查?”柳眼轻笑,“唐俪辞,你这人把心事都写在眼睛里,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一阵风过,吹起柳眼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唐俪辞看着这张与记忆中那人毫无相似之处的脸,心中却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七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对柳眼的执着是因为那人身上偶尔会出现的、与师弟相似的神韵。可此刻,他忽然不确定了。
“图纸给你。”柳眼终于将图纸放在他手中,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微微一颤,“不过我要提醒你,这解法还差最后一步。”
“什么最后一步?”
柳眼的目光投向远处苍茫的山峦:“到时你自然会知道。”
——
三个月后,唐门遭遇二十年未遇之大敌。西域金刀门倾巢而出,直指唐俪辞手中的一套上古机关图。
那一战惨烈异常。唐俪辞身先士卒,却在关键时刻中了埋伏。就在金刀门主的淬金大刀即将劈向他面门时,一个身影倏然而至。
是柳眼。
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冲破软禁的守卫,又是如何精准地出现在这个时刻。他们只知道,当唐俪辞转身时,看见的是柳眼挡在他身前,徒手握住刀锋的一幕。
鲜血顺着柳眼的手腕滴落,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红梅。
“你...”唐俪辞接住他踉跄的身子,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柳眼却笑了,那笑容中没有平日的讥讽,反而有种释然:“现在你明白了么...唐俪辞...”
“最后一步...”
——
柳眼高烧了三天三夜。
唐俪辞守了他三天三夜。这期间,他翻遍了柳眼房中所有的机关手札,终于在一本不起眼的笔记中找到了答案。
“璇玑盒”,无人能解,唯有一法可破——以设局者真心之泪为引,配以七七四十九种珍稀材料,方能开启。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笔记的最后一页,有一行小字:
“七年前初遇,便知你是我的劫数。明知你透过我看的是别人,仍甘心入局。因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真正看见我。——柳眼”
唐俪辞握着那张纸,手指微微发抖。
原来柳眼早就知道他的计划,知道他蓄谋已久的接近是为了什么。可那人还是一步步走进了他设下的陷阱,如同飞蛾扑火。
第四天清晨,柳眼终于醒来。
一睁眼,就看见坐在床边的唐俪辞,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
“你知道了。”柳眼声音虚弱,却是肯定的语气。
唐俪辞没有回答,而是俯身,轻轻吻上他缠着纱布的手。这是一个迟到了七年的吻,带着血腥气和药香,还有说不清的悔恨与爱恋。
“我没有把你当成他。”一吻结束,唐俪辞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低哑,“我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把你留在身边。”
柳眼怔住了。
“我花了七年时间布局,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唐俪辞自嘲地笑了,“却不知从一开始,落入局中的就是我。”
“你...”
“那最后一步,不是我的眼泪,对吗?”唐俪辞看着他的眼睛,“是我的真心。”
柳眼眼中终于浮现出震惊,继而化为一种复杂的神情。
“唐俪辞,你终于承认了。”他伸手抚上对方的脸,“可惜,太迟了。”
话音刚落,唐俪辞忽然感到一阵剧痛从肩头传来。他低头,看见一柄短剑精准地插在自己肩头,而持剑的人,正是柳眼。
“这一剑,还你七年前的背叛。”柳眼眼中含着泪,却带着笑,“也还你两年软禁之苦。”
唐俪辞踉跄后退,却没有呼救,只是死死盯着柳眼:“你早就计划好了...”
“是啊,蓄谋已久。”柳眼起身,抹去眼角的泪,“唐俪辞,你以为只有你会布局吗?”
然而,就在柳眼准备离开时,唐俪辞却强撑着站起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既然如此...”唐俪辞忍着剧痛,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疯狂的笑,“何不再下一局?看是你先杀了我,还是我先...让你心甘情愿留下。”
柳眼看着他肩头的短剑和不断渗出的鲜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疯了!”
“为你疯的。”唐俪辞将他拉入怀中,不顾伤口撕裂的疼痛,“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窗外,雪依然在下,覆盖了旧日的痕迹,也掩埋了真相。只有两颗同样骄傲而破碎的心,在爱与恨的交织中,跳动着相似的节奏。
这场蓄谋已久的较量,终究是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
因为他们都输给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