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污浊的积水没过膝盖,粘稠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裤管传来。下水道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几乎令人窒息。唯一的光源来自上方排水口偶尔透进来的、被网格分割的微弱天光,以及远处应急灯惨绿的光晕,在布满苔藓和黏滑物质的墙壁上投下摇曳晃动的鬼影。
尤煜靠在冰冷潮湿的混凝土管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污水浸透了绷带,血水混着污物不断渗出,将周围染成一片暗红。他感觉自己的体温正在被这阴冷的环境迅速带走,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操……这VIP逃生通道,服务态度可真差……”他低声咒骂,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里带着回响,试图用习惯性的调侃驱散濒临极限的疲惫和寒冷。
他必须尽快处理伤口,离开这个鬼地方。苏晚晴那一枪为他争取了时间,但追兵很可能已经进入下水道系统,或者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
他撕开早已湿透、沾满污血的衬衫袖子,借着远处应急灯惨绿的光,查看左肩的伤势。伤口因为之前的剧烈运动和污水的浸泡,边缘发白外翻,看起来更加狰狞。感染几乎是必然的。
他从腰后摸出那个苏晚晴给的金属小盒,幸运的是它防水。打开,里面除了那把猎刀,还有一小卷高级止血绷带和几片独立包装的广谱抗生素。这女人……准备得倒是周全。
他咬开抗生素包装,将药片干咽下去,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然后,他用猎刀割掉破烂的旧绷带,将新的止血绷带用牙和右手配合,死死勒在伤口上,力道之大让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混合着污水从鬓角滑落。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管壁上休息了几分钟,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停留。他必须找到出路。
他回忆着阿柒传来的、极其简略的地下结构草图。这片区域的排水系统四通八达,但大部分通往庄园外围的河道或污水处理站。他需要找到一个相对安全、能够暂时藏身并联系外界的节点。
他选择了一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污水中艰难前行。脚下不时踩到软绵绵的、不知是何物的东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噗嗤声。管道顶部滴滴答答落下冰冷的水珠。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稍微宽阔的汇流井,几条不同大小的管道在这里交汇。井壁上有锈蚀的铁梯通往上方一个密封的井盖。
尤煜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除了汩汩的水流声和自己的心跳,似乎没有别的声音。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铁梯,检查井盖。是那种老式的、从内部用插销锁死的厚重铸铁井盖。他尝试用力推了推,纹丝不动。
就在他思考是否要冒险弄出动静强行打开时,一阵细微的、几乎被水流声掩盖的脚步声,从他来时的方向传来!
不止一个人!脚步很轻,但速度不慢,显然是追踪的好手!
尤煜眼神一凛,立刻放弃了打开井盖的想法。他迅速扫视汇流井,目光锁定在一条直径较小、水流相对湍急的支管道。那里黑暗隆咚,似乎深不见底。
没有犹豫的时间!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扎进了那条支管道!
冰冷刺骨的污水瞬间淹没头顶,巨大的水流冲击力裹挟着他向前冲去!他屏住呼吸,蜷缩身体,尽量减少阻力,同时拼命划水,试图在激流中保持方向,避免撞上管壁。
这条管道似乎是一个主要排污口,水流又急又脏,各种难以形容的垃圾和絮状物不断撞击着他的身体。黑暗完全吞噬了他,只能依靠本能和水流的方向判断前路。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时,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光,并且水流的速度似乎减缓了一些。
他奋力向上挣扎,猛地探出水面!
“咳!咳咳咳!”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入的污水,贪婪地呼吸着相对“新鲜”的空气。
这里似乎是一个更大的地下蓄水池或者废弃的泵站。空间比之前的管道宽敞许多,水面相对平静,头顶是高大的、布满管道和线缆的穹顶,远处墙壁上有一排锈蚀的检修平台,平台上有一扇紧闭的、看起来像是维修通道的铁门。微光来自平台上方一盏接触不良、时不时闪烁一下的老旧白炽灯。
尤煜游到池边,艰难地爬上岸。身体几乎冻僵,左肩的伤口经过污水浸泡和剧烈运动,痛得几乎失去知觉。他瘫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必须离开水面,这里太冷,而且追踪者可能随时会从那个支管道跟出来。
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走向那个检修平台。铁梯锈蚀得很严重,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来到那扇铁门前。
门被一把巨大的、锈死的挂锁锁住了。
尤煜皱起眉头,观察着锁具和门框。强行破坏锁具动静太大。他尝试用力推了推门,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但纹丝不动。
难道要被困死在这里?
他不甘心地四处打量,目光落在平台角落一堆被防水布覆盖的杂物上。他走过去,掀开防水布,下面是一些废弃的维修工具、几个空油桶,还有……一小截断裂的钢钎!
尤煜眼睛一亮!他捡起那截手臂长短、一头带着尖锐断口的钢钎,走到铁门前。
他没有去撬锁,而是将钢钎尖锐的一端,插进了门轴与门框连接的缝隙中!这里通常是最薄弱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将全身重量压在钢钎上,利用杠杆原理,猛地发力!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格外刺耳。锈蚀的门轴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尤煜不顾左肩撕裂般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撞击、撬动!汗水混合着污水从他额头流下。
“哐当!”
一声巨响!整个门轴连同部分门框,被他硬生生地从墙体里撬了出来!铁门向外歪斜,露出一个可供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成功了!
尤煜心中一喜,刚要钻过去,身后蓄水池的水面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
他猛地回头!
只见两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那个支管道口跃出,落在蓄水池边,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平台上的尤煜!正是之前追踪他的那两个专业“猎犬”!他们竟然这么快就跟上来了!
其中一人毫不犹豫,抬手就射!
“噗!”加装消音器的枪声在封闭空间里异常清晰!
尤煜在对方抬手的瞬间,已经本能地向后猛退,同时侧身!子弹擦着他的耳畔飞过,打在身后的铁门上,溅起一溜火星!
他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从那撬开的门缝中挤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狭窄、向上的混凝土阶梯,同样布满灰尘和蛛网。他顾不上许多,沿着阶梯拼命向上狂奔!
身后,那两个追兵也迅速钻过门缝,紧追不舍!脚步声在狭窄的阶梯通道里回荡,如同死神的催命符。
阶梯尽头,是另一扇门。尤煜用力一推,门应声而开——竟然没锁!
门外,是一个堆满废弃桌椅和教学器材的、看起来像是学校地下室或者旧仓库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木头腐朽的气味。
尤煜冲出门口,迅速观察环境。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校舍,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能看到外面荒草丛生的操场和更远处城市的零星灯火。
他出来了!离开了那个该死的庄园范围!
但危险并未解除!那两个追兵已经追到了门口!
尤煜闪身躲到一堆废弃的课桌后面,拔出了后腰的猎刀和那根“黑寡妇”。手枪在刚才的水流冲击中不知掉落在了哪里,他现在只有冷兵器。
两个追兵一左一右,谨慎地逼近,手中的枪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他们是专业人士,配合默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尤煜屏住呼吸,计算着距离和时机。一对二,有枪对无枪,伤势严重……胜算渺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呜哇——!”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变得清晰!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透过破损的窗户,猛地照射进这间废弃的教室,将昏暗的空间切割成明明灭灭的色块!
那两个追兵动作猛地一滞,互相对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惊疑和犹豫。
警察?怎么会来得这么巧?!
尤煜也愣住了。但他反应极快!这是机会!
他没有任何犹豫,趁着对方分神的刹那,如同猎豹般从课桌后暴起!不是冲向追兵,而是扑向旁边一扇破损的窗户!
“砰!”他撞碎残留的玻璃木框,带着一身碎屑,翻滚着落到了外面的荒草地上!
落地瞬间,他忍痛一个翻滚卸力,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与警笛声传来的相反方向,那片更深的黑暗和杂草丛中发足狂奔!
身后传来追兵气急败坏的叫喊,以及……似乎并没有立刻追上来的脚步声。警察的出现,显然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尤煜不知道警察是为何而来,是阿柒的报警?是码头事件的后续?还是单纯的巡逻巧合?他都不在乎了。他只知道,他再次从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
他在齐腰深的荒草中拼命奔跑,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左肩的剧痛和全身的寒冷几乎要将他吞噬。但他不敢停下,不敢回头。
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看似很近,却又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治疗伤口,联系阿柒,弄清楚现状,然后……展开反击。
这场狩猎,远未结束。
而他这个从猎场逃出的“头彩”,将要让那些自以为是的猎人们明白,被逼入绝境的猎物,反扑起来,会有多么可怕。
他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血污、汗水和草屑的脏污,在黑暗中,露出一个疲惫却无比森然的笑容。
“等着吧……杂碎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