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腰深的荒草像无数冰冷潮湿的手,撕扯着尤煜早已湿透、破损的裤腿。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左肩撕裂般的剧痛,冰冷的夜风灌入喉咙,带着铁锈和泥土的味道。他不敢走大路,只能在废弃厂区、拆迁荒地这些城市疮疤般的阴影里穿行,像一头受伤的野狼,凭借本能朝着记忆中阿柒安全屋的大致方向挪动。
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高烧开始侵蚀他的理智,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旋转。他只能依靠着顽强的求生欲和刻在骨子里的方向感,跌跌撞撞地前行。不知过了多久,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木门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如同地狱边缘唯一的灯塔。
他用尽最后力气,靠在门边,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有节奏地敲了七下,三轻四重。然后,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沿着门板滑倒。
门上的电子猫眼亮起微光。几秒后,门锁“咔哒”一声打开。
阿柒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宽松T恤,头发乱糟糟的,看到门外瘫倒如同烂泥、浑身散发着污水和血腥味的尤煜,她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眼睛瞬间睁大。
“啧……”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咂嘴,没有多余废话,蹲下身,费力地将尤煜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几乎是拖拽着将他弄进了屋里。
安全屋内部依旧是老样子,屏幕幽蓝的光芒是唯一稳定的光源。阿柒将尤煜放在一张还算干净的旧地毯上,快速检查了他的伤势。当她看到左肩那已经严重感染、皮肉外翻、周围皮肤呈现不祥暗红色的伤口时,眉头紧紧皱起。
“你他妈是去下水道跟鳄鱼搏斗了吗?”她一边毒舌,一边动作麻利地翻找出一个比之前那个医疗箱专业得多的急救包。
尤煜扯出一个虚弱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差……差不多……鳄鱼没碰到,水耗子倒是不少……”
阿柒没理他的贫嘴,戴上无菌手套,先用剪刀剪开湿透、肮脏的绷带和衣物。伤口暴露在空气中,脓血和污物混合在一起,气味令人作呕。她面无表情,用大量双氧水冲洗伤口,冰冷的液体刺激着暴露的神经末梢,剧痛让尤煜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忍着点,不清创你会死。”阿柒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她拿起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在酒精灯上灼烧消毒,然后毫不留情地开始刮除伤口周围坏死、感染的腐肉。
“呃啊——!”尤煜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右手死死抠进身下的地毯纤维里。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脖颈淌下。
阿柒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精准而迅速。刮除腐肉,再次冲洗,撒上大剂量的抗生素粉,然后用无菌敷料和绷带进行加压包扎。整个过程快、准、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处理完最严重的肩伤,她又检查了尤煜身上其他地方的擦伤和淤青,做了简单处理。最后,她拿出退烧针和强效抗生素,给他进行了肌肉注射。
做完这一切,阿柒才松了口气,摘掉沾满血污的手套,擦了擦自己额角的细汗。她看着地上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脸色惨白如纸、几乎虚脱的尤煜,丢过去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和几片止痛药。
“死不了就吃点药,然后滚去里面那张行军床上睡一会儿。”她指了指房间角落一张简陋的折叠床。
尤煜艰难地吞下止痛药,灌了几大口水,冰凉的水划过喉咙,稍微缓解了身体的燥热。他没有立刻去休息,而是靠着墙壁坐起身,看向阿柒:“设备……还能用吗?”
阿柒瞥了他一眼,走到主控台前,敲击了几下键盘。“大部分没问题。你跳下水道的时候,纽扣摄像头就失灵了。不过之前的影像,包括冷库和部分猎场的,都已经自动上传到加密服务器了。”
尤煜松了口气,证据还在。
“帮我查个人……”他喘了口气,说出一个名字和大致特征,“在码头仓库,警察到来前,从看台方向,有人用装了消音器的枪,打伤了陈明远的保镖。找到开枪的人。”
阿柒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调取着可能相关的监控片段和声音频谱分析。“时间点吻合,角度推算……开枪位置在张绍林所在主看台侧翼的阴影区。当时在那个区域的,除了固定守卫,有权限携带武器并自由活动的……只有三个人。”她将三个人的资料和捕捉到的模糊影像投放到主屏幕上。
尤煜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其中一个身影上——尽管影像模糊,但那窈窕的身形,那侧脸的轮廓……
苏晚晴。
果然是她!
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她为什么要帮他?是为了搅浑水?是为了对付陈明远?还是……另有图谋?
尤煜感觉脑子像一团浆糊,高烧和伤痛严重干扰了他的思考。
“还有……”他强撑着继续道,“‘年度盛宴’被迫中断,张绍林那边肯定会有大动作。查一下他名下产业、关联账户,以及所有核心成员的近期动向,尤其是……资金流动和境外联系。”
“已经在做了。”阿柒头也不回,多个屏幕上的数据流飞快滚动,“张绍林旗下的几个离岸账户有异常的大额资金调动,方向是瑞士和开曼群岛。另外,他那个名义上的‘慈善基金会’,最近有一批所谓的‘医疗援助物资’正在装箱,准备运往公海……目的地不明。”
公海!尤煜心中一凛。那里是法外之地,是进行任何肮脏交易的完美地点。张绍林这是在准备后路,还是……要在海上进行下一场“盛宴”?
“盯死这批物资和资金流向!”尤煜的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明白。”阿柒应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你最好睡一觉。再硬撑下去,不用别人动手,你自己就先交代了。”
尤煜知道她说得对。他现在的状态,连只猫都打不过。他挣扎着爬到那张硬邦邦的行军床上,几乎是躺下的瞬间,沉重的疲惫和药力便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噩梦中,冰冷的下水道污水,猎场上疯狂的嘶吼,苏晚晴那张时而妩媚时而冷酷的脸,张绍林温和却如同毒蛇般的眼神……交织盘旋。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食物的香气唤醒。
睁开眼睛,窗外天色已经大亮。阿柒正坐在不远处的电脑前,一边啃着面包,一边盯着屏幕。旁边的矮几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速食粥。
尤煜动了动,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左肩的伤口依旧疼痛,但那种灼热的高烧感退下去不少。他挣扎着坐起来,端起那碗粥,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温暖的食物下肚,终于让他恢复了一些生气。
“怎么样?”他看向阿柒。
“资金流向基本确定了,几个接收账户都指向一个注册在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实际控制人很隐秘,还在追。”阿柒切换屏幕,“那批‘医疗物资’已经装船,是一艘注册地在巴拿马的货轮‘海螺号’,预计明晚离港,目的地标注模糊,但航线分析显示,它最终会驶向公海区域。”
明晚!时间紧迫!
“苏晚晴呢?有什么动静?”
“她很谨慎,公开行程没什么异常。不过……”阿柒调出一段经过处理的通讯记录,“她用一个未注册的加密频道,在半小时前,向外发送了一个简短的定位信号和一组时间代码。接收方……无法追踪,信号被多次跳转和加密,技术很高。”
定位和时间代码?尤煜眉头紧锁。她在联系谁?传递什么信息?
就在这时,阿柒的电脑突然弹出一个红色的警示框!
“警告!检测到针对本安全屋IP段的渗透扫描!来源……多重伪装,最终指向市政网络监控中心!”
尤煜脸色一变!对方反应这么快?已经追查到这里了?
“能挡住吗?”他沉声问。
“暂时可以,但他们既然开始扫描,说明已经怀疑这个区域。这里不能待了。”阿柒快速操作着,开始清除访问记录和转移核心数据,“我们必须马上转移。”
尤煜点头,忍着伤痛迅速起身。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猎刀和“黑寡妇”还在,但手枪遗失。阿柒扔给他一个黑色的运动包:“里面有几件换洗衣服,一些现金,还有一个新的加密手机和应急联络方式。我在城北有个备用据点,地址发你手机上了。”
两人动作迅速地收拾好必要物品。阿柒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经营了多年的安全屋,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舍,但很快被决然取代。
“走吧。”
他们刚拉开后门,准备潜入错综复杂的小巷,尤煜口袋里的那个新加密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阿柒发的地址。
他拿出来一看,是一条匿名信息,来源无法追踪:
“想拿回你的‘奖品’吗?今晚十点,码头区,七号废弃船坞。一个人来。过期不候。”
信息下面,附着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是那个叫小雅的蓝裙女孩,她被绑在一张椅子上,眼神惊恐,嘴巴被胶带封住。
尤煜的瞳孔骤然收缩!
小雅!她竟然落到了对方手里!是因为他吗?
这条信息是谁发的?张绍林?苏晚晴?还是别的什么人?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陷阱!
阿柒也看到了信息,眉头紧锁:“别去,肯定是圈套。”
尤煜盯着照片中小雅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脑海中闪过她蜷缩在床边,紧紧攥着“黑寡妇”的样子。他答应过要带她离开……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之前的疲惫和虚弱被一种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他活动了一下依旧疼痛的左肩,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圈套?”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已经穿透了眼前的墙壁,看到了码头区那黑暗的船坞。
“那就看看,到底是谁……套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