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狭窄、逼仄,弥漫着铁锈和陈年灰尘的窒息气味。尤煜扛着小雅,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悍勇的蛮力在向前爬行。左肩的伤口每一次与冰冷粗糙的管壁摩擦,都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鲜血不断从重新崩裂的伤口渗出,浸湿了后背,与他背上被匕首划破的伤口流出的血混在一起,黏腻而冰冷。
小雅似乎完全昏迷了,身体软绵绵地伏在他肩上,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
身后的枪声和叫骂声被弯弯曲曲的管道隔绝,渐渐变得模糊,但危险感并未远离,反而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是管道的出口。尤煜用尽最后力气,扛着小雅从出口跌撞而出,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这里似乎是码头区某个废弃仓库的背后,堆满了腐烂的木箱和垃圾,空气中弥漫着海腥和有机物腐败的混合臭气。远处,城市边缘的灯火如同模糊的星团,提醒着他尚未脱离险境。
他挣扎着坐起身,检查了一下小雅的情况。她只是昏迷,呼吸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他稍稍松了口气,但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疲惫和无处可去的茫然。
阿柒的备用据点恐怕也不能回了。苏晚晴既然能找到七号船坞,必然有追踪他的手段。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感觉体温正在随着失血和寒冷而迅速流失。视线开始有些模糊,耳畔嗡嗡作响。
难道真要死在这堆垃圾旁边?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引擎声由远及近。不是警车那种张扬的嘶吼,而是一种低沉、平稳、带着昂贵质感的嗡鸣。
一辆纯黑色的、线条流畅的豪华轿车,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这条死胡同,精准地停在了尤煜面前不到五米的地方。车灯没有开,深色的车窗玻璃隔绝了内外视线。
尤煜瞳孔骤缩,右手瞬间摸向腰后的格洛克!但他动作做到一半就停住了——失血和虚弱让他的反应慢了半拍。
驾驶座的车窗无声降下。一张冷艳而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后面——是苏晚晴!
她竟然亲自追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
尤煜心中警铃大作,握紧了枪柄,眼神死死盯住她,如同濒死的困兽。
然而,苏晚晴脸上并没有预料中的杀意或者戏谑。她的表情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她看了一眼尤煜和他身边昏迷的小雅,目光在他鲜血淋漓的左肩和后背停留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上车。”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尤煜愣住了。上车?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刚才在船坞还要置他于死地,现在却让他上车?
“怎么?苏姐这是打算亲自动手,换个风景好点的地方?”尤煜扯出一个嘲讽的冷笑,试图掩饰自己的虚弱和警惕。
苏晚晴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想死在这里,随你。想活,就上车。我给你三秒钟。”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但尤煜却从中感受到一种奇异的……认真?不,不像是认真,更像是一种……不耐烦的施舍?
“三。”
尤煜大脑飞速运转。这是个陷阱吗?可能性极高。但留在这里,他和小雅迟早会因为失血、寒冷或者被后续赶来的追兵找到而毙命。上车,至少有一线生机,哪怕这生机通往的是另一个地狱。
“二。”
他看了一眼肩膀上昏迷的小雅,又感受了一下自己几乎要熄灭的生命之火。
“一。”
就在苏晚晴红唇微启,似乎要说出最后一个数字的瞬间,尤煜猛地用尽力气,拉开车门后座,先将小雅塞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跟着挤了进去!
“砰!”车门关上。
车内空间宽敞奢华,真皮座椅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与车外污浊腥臭的环境形成天壤之别。尤煜瘫坐在座椅上,剧烈地咳嗽着,鲜血从嘴角溢出。他依旧紧紧握着枪,枪口若有若无地对着前座苏晚晴的方向。
苏晚晴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升起前后座之间的隔音玻璃,彻底隔绝了前后空间。然后,车子平稳地启动,悄无声息地驶出了死胡同,汇入夜晚稀疏的车流。
尤煜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精神却不敢有丝毫放松。他检查了一下小雅,确认她只是昏迷,便试图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但失血过多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视线越来越模糊,握枪的手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车内。没有发现明显的监控设备。这辆车就像一个移动的、豪华的囚笼。
车子行驶了大约二十多分钟,最终驶入了一个看起来像是私人医院或者高级疗养院的地方。环境清幽,戒备森严。苏晚晴直接将车开进了一个独立车库。
车库门缓缓关闭。苏晚晴下车,拉开后座车门,看了一眼几乎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尤煜和依旧昏迷的小雅,对不知何时出现在车库里的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看起来像医护人员的人示意了一下。
“处理干净,别留痕迹。”她的声音冰冷。
那两人点了点头,动作熟练地将尤煜和小雅分别抬上两副担架床,推进了车库内部一扇隐蔽的电梯。
尤煜最后的意识,停留在电梯上升时那轻微的失重感,以及苏晚晴那双在车库冷光下、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深邃眼眸。
当尤煜再次恢复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左肩传来的一阵清凉和被妥善包扎后的稳固感。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舒适的病床上,身处一个布置得像高级酒店套房的房间里。光线柔和,空气清新,没有任何消毒水的气味。
他身上的污秽和血渍已经被清理干净,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病号服。左肩的伤口被专业地重新清创、缝合、包扎,后背的刀伤也同样处理妥当。虽然依旧疼痛,但那种生命流失的虚弱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被从死亡边缘拉回后的脱力感。
小雅躺在隔壁的一张床上,依旧在沉睡,但脸色红润了许多,呼吸平稳,显然也得到了很好的救治。
这是哪里?苏晚晴到底想干什么?
尤煜挣扎着坐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伤口处理得非常专业,甚至比他之前任何一次受伤得到的处理都要好。他下床,走到窗边。窗外是一个精心打理过的庭院,远处是郁郁葱葱的山林,看不到任何标识性的建筑。这里极其隐秘。
房门被轻轻推开,苏晚晴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少了几分凌厉的杀气,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但眼神依旧深邃难测。
“醒了?”她将手里拿着的一个文件夹随手扔在床头柜上,自己则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翘起腿,目光落在尤煜身上,“感觉怎么样?”
“托苏姐的福,暂时还活着。”尤煜靠在窗边,与她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眼神警惕,“这是哪里?你费这么大周折,总不会是为了学雷锋做好事吧?”
苏晚晴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温度:“学雷锋?我看起来像那种人吗?”她拿起那个文件夹,在手里拍了拍,“我救你,自然是因为你还有价值。”
“价值?”尤煜挑眉,“我手里那些东西,不是已经威胁不到你了吗?”
“那些东西?”苏晚晴不屑地撇撇嘴,“你以为张老会在意那些东西流出去?他经营这么多年,根深蒂固,就算有点风波,最多也就是断尾求生,伤不了根本。真正让他忌惮的,不是过去的罪证,而是……未来的威胁。”
尤煜心中一动,隐约抓住了什么。
苏晚晴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她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水味再次萦绕过来,但这次,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别的、更复杂的气息。
“张绍林那条老狗,准备跑了。”她压低了声音,眼神锐利如刀,“他把我们这些人当成擦脚布,用完了就扔。码头那批‘货’,还有那艘‘海螺号’,是他转移核心资产和……‘特殊样品’的工具。他要在公海上,完成最后一次‘盛宴’,然后金蝉脱壳。”
尤煜静静听着,大脑飞速分析着她话语里的信息。这和他从阿柒那里得到的情报吻合。
“所以呢?”尤煜不动声色,“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我合作。”苏晚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帮我……截下那艘船。船上的东西,我们三七分。你三,我七。”
尤煜几乎要笑出声:“苏姐,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我刚从你的追杀下捡回一条命,你现在跟我说合作?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这个。”苏晚晴将手中的文件夹递到他面前。
尤煜迟疑了一下,接过文件夹打开。里面是几张照片和一些文件复印件。照片上,是几个穿着不同制服的男人,其中两个尤煜认得,是码头区警察局的高层!而那些文件,则是几份经过篡改的货物清单和出入境记录,上面都有张绍林旗下公司的印章和一些隐秘的签名。
“这些是……”
“张绍林安插在警方和内务部门的一些棋子,以及他这次逃亡计划的部分证据。”苏晚晴语气平淡,“这是我的诚意。没有我,你连船在哪里都找不到,更别说靠近了。而且……”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床上依旧沉睡的小雅,“你也不想这个丫头,还有可能被关在其他地方的‘消耗品’,跟着那条船一起消失在公海上,变成鱼饲料或者……更惨的东西吧?”
尤煜沉默了。他看着照片上那些道貌岸然的面孔,看着文件上冰冷的证据,又想到冷库里那些浸泡的器官和猎场上绝望的眼神。苏晚晴的话半真半假,充满了算计和利用,但她确实戳中了他的软肋。他一个人,势单力薄,想要扳倒张绍林这条大船,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与苏晚晴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但也许是目前唯一可能接近真相、阻止更大悲剧的机会。
而且,他敏锐地感觉到,苏晚晴对张绍林的背叛,绝非仅仅因为分赃不均或者兔死狐悲。那眼神深处,似乎隐藏着更深的……恨意?
“为什么?”尤煜抬起头,直视苏晚晴的眼睛,“为什么背叛他?”
苏晚晴与他对视着,那双桃花眼里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不甘,有刻骨的恨,甚至……还有一丝一闪而逝的、难以言喻的痛苦。但她很快恢复了那副冷艳莫测的样子。
“这不是你该问的。”她转过身,走向门口,“你只需要回答,合作,还是不合作。”
尤煜看着她窈窕却透着一丝孤绝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安然入睡的小雅,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风险极大,但收益……或许是终结这一切的唯一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带着重伤初愈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怎么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