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裹着暖白的熹微,漫过太极宫朱漆的宫墙,将翘起的檐角镀得像凝玉。伍元照攥着袖中半块温凉的玉佩,指尖还沾着掖庭新洒的槐花香——这香气太淡,盖不住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冷意。
“元照,你瞧这支钿花,是我阿娘托人寻的牡丹样式,衬你这袭宫装正好。”
发小刘熙的声音裹着甜意撞过来,一支牡丹钿花已递到她眼前。伍元照抬眼,见刘熙鬓边簪着同色的海棠钗,笑靥里却藏着她幼时便熟悉的算计。入宫前刘熙曾哭着说“咱们姐妹要相互扶持”,可此刻她指尖的力道,分明是要将钿花往自己髻上插。
“太惹眼了,”伍元照侧身避过,指尖虚虚按住鬓发,“我这等新人,戴这个怕是不妥。”
刘熙却执意将钿花塞到她掌心:“这是我一片心意,你若不收,便是嫌我了?”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尖细的唱喏:“韦贵妃娘娘驾到——”
喧闹的偏殿霎时静得落针可闻。伍元照下意识将钿花往袖中藏,却听得“叮”一声轻响,那支鲛绡牡丹脱了手,正落在青石板上,金蕊撞得颤了颤。
朱红的宫帘被掀开,沉香的暖雾裹着明黄的绣凤裙摆涌进来。韦贵妃倚在鸾凤榻上,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护甲,目光却像淬了冰,直直落在那支钿花上:“谁的东西?”
无人应声。伍元照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腔子里,刘熙的肩膀在她身侧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她知道,这是韦贵妃给新人的“下马威”,去年入宫的才人里,就有三个因“冲撞贵妃”被发去了浣衣局。
“怎么,”韦贵妃的声音轻了些,尾音却像钩子,“进了这宫墙,连自己的东西都不敢认了?”
有小宫女慌慌张张要去拾那钿花,贵妃身侧的掌事姑姑却抢先一步按住了那朵纹样:“这绣的竟是牡丹?——这可是贵妃最偏爱的花型,寻常宫装哪敢用这样的纹样?莫不是……存了什么心思?”
“是她的!是伍元照方才攥在手里的!”刘熙突然拔高了声音,指尖发颤地指向伍元照。
所有目光骤然聚在伍元照身上。她垂着眼,看见青石板上的鲛绡花瓣被踩得皱成一团,像极了刘熙此刻扭曲的脸。正要开口,殿外却传来一声低笑——
“贵妃娘娘好兴致,竟在这儿审起小玩意儿了。”
紫色的锦袍掀开门帘,墨发用金冠束着,下颌的线条冷得像裁出来的玉。是魏王礼泰。
他不过是从太极殿议事归来,恰好路过这偏殿,却在看见伍元照的瞬间,脚步顿住了。韦贵妃坐直了身子,语气软了些:“魏王怎么来了?不过是教训几个不懂规矩的新人。”
礼泰的目光扫过那支钿花,又落回伍元照脸上——她没哭,也没辩解,只垂着睫,指尖扣在宫装的盘扣上,露出的半截手腕白得晃眼。
“这钿花我瞧着眼熟,”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靴尖轻轻踢了踢那支牡丹,“前几日我宫里少了一支,看模样好像与地上的分毫不差,许是我宫里的哪个宫女,手脚不干净带了出来。”
“既是魏王府的东西,那便是本宫多心了。”韦贵妃脸上勉强扯出笑意,指尖却在榻沿掐出一道浅痕。
”礼泰缓步走近,靴底碾过青石板上的落蕊,“你叫什么名字?”
“回殿下,嫔妾伍元照。”她福身的动作标准得挑不出错,声音清软,却没半分谄媚。
“伍元照。”礼泰念着这名字,指尖忽然擦过她鬓边的碎发。
刘熙的脸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连呼吸都放轻了——她原是想借韦贵妃的手折辱伍元照,没成想竟引来了魏王,还把自己折了进去。
伍元照却抬眸迎上他的视线,眼底的慌乱散了些,多了点少年人特有的坦荡:“嫔妾不知这是王府的物件,是刘才人塞给我的。”
她没攀扯,也没辩解,只平平静静地把话撂在明处。礼泰挑了挑眉,似是没想到她这般直接,转而看向刘熙:“哦?是你塞给她的?”
刘熙的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殿、殿下,我……我是看这钿花好看,想送元照姐姐……”
韦贵妃见状,忙打圆场:“想来是刘才人不知情,魏王莫要与她计较。”她顿了顿,又看向伍元照,“既是误会,那便继续入宫仪式。”
韦贵妃的轿辇碾过青石板,流苏随着轿身轻晃,最后一点沉香的余味也被宫风吹散。宫道上的才人们终于松了口气,垂着的肩膀微微垮下来,只有刘熙仍僵在原地,指尖掐得掌心泛白。
掌事姑姑清了清嗓子,尖细的声音拉回众人的神思:“都愣着做什么?随我去选寝殿。”
掌事姑姑引着才人们往掖庭走,伍元照落在队伍末尾,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礼泰碰过鬓发的微凉,身后却总觉有道冷意跟着——是刘熙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脊背发紧。
“贵妃娘娘有旨。”内侍的声音划破寂静,“此牡丹纹样钿花,乃娘娘专属之物,宫中任何人不得私自仿制佩戴。查姜才人竟敢私藏此等僭越之物,其心可诛,即刻将其发配至凝阴阁!”
这话像道惊雷炸在人群里。姜才人脸色瞬间惨白,扑过去想辩解,却被内侍死死按住。伍元照看着她被拖拽着远去的背影,忽然明白——韦贵妃哪里是要查私藏钿花的罪,不过是借姜才人的命,给所有新人立威,更是暗戳戳地警告自己:今日有魏王护着,下次未必有这般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