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寝殿的队伍霎时没了方才的喧闹。东苑的揽月轩、清荷居被柳氏、刘熙等人抢先占了,她们选好房间后,故意将门掩得只剩道缝,见伍元照走过来,要么飞快将门关上,要么隔着门冷淡回绝:“我这已经有人。”
伍元照站在西苑最后一间空殿前,指尖攥着半块玉佩,指节泛白。
伍元照正对着紧闭的殿门出神,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温软的声音:“这位妹妹。”她转过身,见徐蕙站在身后。“我刚选了间寝殿,想着你还没住处,便来问问——咱们住一间可好?只是那屋子不算宽敞,怕是要挤一挤了。”
伍元照望着她清亮的眼睛,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未散的警惕:“方才姜才人之事你也瞧见了,旁人都避我如避祸水,你为何要邀我同住?就不怕我连累你,惹上韦贵妃的不满吗?”
徐蕙闻言,却轻轻笑了,将宫灯往石台上一放,指尖拂过袖上绣着的兰草:“我入宫前,阿娘曾说‘宫里最不缺趋利避害的人,却少个能说上话的伴’。韦贵妃要立威,针对的从不是安分守己的人,而是那些想借她手害人的。”
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伍元照,目光坦诚:“今日偏殿里,刘才人硬塞钿花给你,你没攀扯;贵妃质问时,你没怯懦,这样的人,怎会是惹祸的根源?”
伍元照看着徐蕙眼底的澄澈,心里的滞涩忽然散了些。她垂眸沉默片刻,再抬眼时,语气软了下来:“多谢徐蕙姐姐。只是我若住下,往后若真有麻烦,怕是要让你受委屈。”
伍元照跟着她走进殿内,看着徐蕙熟稔地给她铺好床榻,又倒了杯温茶递过来,忽然觉得这清冷的宫夜里,竟也有了点暖意。她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的凉意渐渐散去——或许在这深宫里,并非所有人都只懂趋利避害,也有人愿意为一句“伴”,放下那些明哲保身的算计。
夜色漫过掖庭的飞檐,循着隐约的荷香走到湖心亭。她立在亭中,望着亭下映着碎月的湖水,风卷着荷叶轻轻晃,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礼泰披着件宝蓝色暗纹云纹袍服,站在亭口的阴影里。
伍元照猛地回头,指尖下意识收紧:“殿下怎会来此处?”
礼泰抬步走近,指尖随意垂在身侧,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尖,语气倒比白日里温和些:“夜里闷热,出来散散。倒是你,刚遭了姜才人之事,不在寝殿歇着,反倒来这冷清地方吹风。”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底添了几分探究,“你方才问我为何在此,那本王倒要问问你——你就不好奇,白日里宫道中,本王为何要帮你?”
伍元照垂眸看着水中月影,沉默片刻后抬眼,语气平静却坦诚:“殿下若想利用我搅乱后宫,或是借我试探韦贵妃,方才在偏殿里袖手旁观,反倒更合心意。可殿下偏要开口,想来……并非全是算计。只是我猜不透,殿下究竟图什么。”
礼泰闻言,忽然低笑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纹样,语气里添了几分漫不经心:“你倒比那些只会趋炎附势的人通透。本王帮你,一半是瞧不惯刘熙那点拙劣的伎俩,另一半……”他话锋顿住,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语气轻缓却藏着兴味,“是觉得你这人,有意思。”
伍元照指尖的凉意又漫上来些,她垂眸避开礼泰带笑的目光,望着湖面被风揉碎的月影:“殿下觉得我有意思,大抵是因为我没像旁人那样,见了王爷便忙着攀附。可这宫里的‘有意思’,最是不经耗——今日是新鲜,明日或许就成了碍眼。”
礼泰闻言,脚步往亭边挪了挪,风卷着他袍角的暗纹掠过石阶,语气里的漫不经心淡了些:“你倒会给自己泼冷水。本王见过的人多了,趋炎附势的、装腔作势的,哪一个不是想着借旁人的势往上爬?偏你不一样——方才姜才人被拖走时,你眼底有不忍,却没半分要替自己撇清的慌乱;刘熙那样针对你,你也没想着反过来咬她一口。”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攥紧的衣角上,声音轻了些:“宫里的人都把‘自保’刻在骨子里,你却还留着点不随波逐流的气性。这样的人,若只当‘新鲜’看,倒显得本王浅了。”
伍元照猛地抬眼,撞进礼泰眼底——那里没有平日里王爷的矜贵疏离,反倒藏着点她读不懂的认真。她喉间动了动,刚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巡夜内侍的梆子声,“笃笃”两下,敲碎了亭中的静谧。
礼泰收回目光,往后退了半步,又恢复了几分漫不经心的模样:“夜深了,你一个女子在这儿不安全,早些回寝殿吧。”他转身时,又忽然顿住,侧头看她,“往后若再遇着今日这般事,不必硬扛——本王虽不常管后宫闲事,但护个‘有意思’的人,还做得到。”
说完,他便踏着月色往亭外走,宝蓝色袍角扫过荷叶,带起一阵浅淡的荷香。伍元照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里,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攥衣角的力道——这深宫里的暖意,竟比她想的还要复杂些,既像湖心的碎月,亮眼,却又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