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宫灯沿着回廊一路铺展，将掖庭的青砖映得暖亮。伍元照对着妆镜，指尖拂过案上两套衣裙——红裙绣缠枝牡丹，明艳得刺目；绿裙缀银线兰草，素净如月下汀兰。想起前日牡丹钿花引发的祸事，她终是取了绿裙换上，暗合“谪仙”之态的素净，反倒成了深宫最稳妥的屏障。
殿外已聚了不少等候的才人，伍元照刚站定，后腰忽然传来一股猛力——是刘熙故意将她推倒，她脚下一绊，整个人往后倒去。预想中的冰冷石阶并未触及，反倒跌进一片带着龙涎香的温暖怀抱。伍元照惊得抬头，撞进礼泰的眼眸，他扶着她的后腰将人稳住。
周遭瞬间静了，引路的尚宫最先反应过来，忙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几分慌促：“参见魏王殿下！”
其余才人也纷纷跟着屈膝，齐声叩问：“见过魏王殿下！”
尚宫起身时，目光扫过面色发白的伍元照，忙又补充道：“怎敢如此莽撞，竟冲撞了殿下？”
礼泰的目光掠过人群中垂首敛目的刘熙，指尖轻轻松开伍元照的腰，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淡淡吐出两个字：“罢了。”话音落，他便越过众人，径直往殿内走去，没再追究半个字。
伍元照站在原地，后背还残留着龙涎香的气息，垂在身侧的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裙摆。柳芽绿的杭绸本就软，被她一捏，瞬间起了几道深深的褶皱。她心里明镜似的——哪里是什么“莽撞”，分明是刘熙躲在人群后暗地推了她一把！若不是魏王恰好经过，此刻她怕是早已摔在石阶上，不仅要受皮肉之苦，连这一身精心挑选的绿裙都要沾满灰污，沦为众人的笑柄。
伍元照心头的火气再也压不住，猛地转身盯着身后的刘熙，眼底满是冷意。
刘熙被她看得一缩，却仍强装无辜，声音软下来：“伍姐姐，好端端的，你为何这样盯着我？”她一边说，一边垂下眼，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不知情的人看了，倒像是伍元照在故意刁难她。
“方才那一下，是你推的吧？”伍元照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便转身走回原位，懒得再与她纠缠。
刘熙却上前半步，故意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围才人侧目：“伍姐姐就有杨淑妃照拂，可就算如此，也不没能这样诬陷我。”
一旁的阴才人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不屑：“她姨母是杨淑妃，我姐姐还是阴贤妃呢。”
刘熙得了帮腔，腰杆更硬了些，话里话外都在挑事：“阴姐姐，快别这么说……只是今日宫道上那牡丹花簪子的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她靠着魏王殿下庇佑，最后竟让姜才人替她顶了罪，如今倒反过来凶我了。”
伍元照听得眉头紧锁，正要开口反驳，徐蕙却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轻声劝道：“元照，无需和她们争辩，毁誉只在一时，日久方见人心。”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内侍清朗的通报声：“晋王殿下到——”
礼治身着锦纹常服，缓步走来，目光掠过廊下各怀心思的才人，未多停留，只转向身旁的内侍，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夜宴将始，让外头候着的才人都进来吧。”
内侍忙应了声“是”，高声传讯。才人们不敢再多言，纷纷敛衽行礼，跟着礼治往大殿内走。入殿后，才人们按照位份依次落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静候太宗皇帝驾临。
才人们按位份落座不过半盏茶的工夫，殿外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宫女们端着餐盘，将里面的佳肴分别放在每个人的桌前。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拉长的通报声，声音清亮得穿透了殿内的寂静：“陛下到——”
话音未落，才人们已纷纷起身离座，敛衽屈膝，动作整齐划一。刘熙更是早早便低下了头，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殿门方向瞟；阴才人悄悄理了理裙摆，力求姿态端庄；伍元照也跟着躬身，目光落在身前的青砖上，能清晰地看见烛火投下的衣袂影子。
“恭迎陛下！”整齐的行礼声在殿内响起，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恭敬，连空气都仿佛在此刻凝滞了。众人屏着呼吸，只听见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如同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很快，明黄色的龙袍下摆便映入眼帘，太宗皇帝缓步走入殿内，他身着十二章纹龙袍，腰间系着玉带，玉带上的白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衬得他面容愈发威严。他并未立刻落座，而是目光淡淡扫过殿内的才人，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皆不敢抬头，只觉得那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让人连头都不敢抬。
太宗皇帝目光扫过殿内垂首肃立的众人，语气温和中带着些许威严道：“今日，花朝夜宴，大家不必拘谨，定要尽兴才好，入座吧。”
话音刚落，立于殿侧的穆内侍便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以通透洪亮的嗓音唱喏：“起宴——”
这一声落，殿角的乐师立刻拨动琴弦，悠扬的丝竹声缓缓流淌开来；候在殿外的八位身着水袖舞衣的舞姬踏着乐声翩然而入。舞姬们并未散开，反倒呈半圆围在殿中，水袖轻轻垂落于身侧。随着丝竹声陡然转柔，一位妃子从舞姬圈中缓步走出，随着丝竹声轻移莲步，环立的舞姬们也同步屈膝旋身，水袖如垂落的云霞般轻拂过青砖，恰好为她衬出一方灵动的舞毯，引得殿内众人纷纷侧目。
丝竹声渐渐收了尾音，最后一个音符落在空气中时，献舞的妃子恰好旋身立定，身旁的舞姬离场，妃子顺势屈膝下拜，声音柔婉却清晰：“这支舞蹈妾苦练多日，献给陛下。”
太宗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殿中跪拜的妃子，捋了捋胡须，嘴角终于露出几分笑意，“不错不错，真是让朕开了龙眼。今日，正好有波斯进贡的一对金丝舞鞋，就赐给贤妃吧。”
穆内侍立刻躬身应道：“是，陛下。”说罢便快步退至殿后，不多时便捧着一个描金漆盒回来，恭敬地递到阴贤妃面前。
阴贤妃双手接过漆盒，指尖触到盒面的温度，眼底满是惊喜，忙再次屈膝叩拜：“谢，陛下。”
待她捧着漆盒回到自己的席位，稍作平复后，阴贤妃再次开口，声音柔婉却足以让殿内众人听清：“陛下，妾方才这支舞，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这新人之中更是卧虎藏龙。听闻，有位姜才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坐在侧位的韦贵妃忽然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语气看似随意却带着几分刻意：“舒妃姐姐，推举了自己的外甥女入宫，想必此人才艺卓绝，不如请她献艺助兴如何？”
太宗皇帝本就有兴致看新人展露才华，闻言立刻点头，目光扫过殿下的才人席位：“好啊，在哪呢？上来吧。”
韦贵妃的话音刚落，殿内所有目光齐刷刷投向伍元照的席位。她心头一凛，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裙摆，那道被捏出的褶皱又深了几分。韦贵妃这番推举看似抬举，实则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方才刘熙才暗指她靠人庇佑，此刻若献艺不佳，便是徒有虚名；若太过出挑，又难免遭人嫉恨。
伍元照深吸一口气，起身敛衽行礼，声音平稳无波：“妾伍元照，遵陛下旨意献艺。”伍元照选了平平无奇的舞技。
她身着柳芽绿裙，银线兰草在烛火下流转微光，舞姿不似方才阴贤妃那般热烈奔放，反倒如月下汀兰轻摇，每一个旋身、每一次抬手都透着内敛的清雅。指尖起落间，竟隐隐有兰草吐芳的意蕴，与她素净的装扮相得益彰，恰应了“谪仙”之态。
一曲终了，伍元照旋身立定，屈膝行礼：“妾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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