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许未晞坐在餐桌前，机械地往嘴里扒着饭。
对面的母亲正兴高采烈地跟父亲说着什么，眉飞色舞。
“……真是菩萨保佑，老许，我这心啊，总算是放回肚子里了。”
父亲点着头，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进许未晞碗里。
“晞晞，多吃点，看你这两天瘦的。”
他的筷子，穿过了碗的边缘，将那块肉掉在了桌上。
父亲“咦”了一声，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手。
“人老了，手都不听使唤了。”
他嘟囔着，重新夹起那块肉。
许未晞的脊背，却瞬间被冷汗浸透。
她清楚地看见了。
父亲的筷子，不是没夹稳。
是直接穿过了她面前的碗，仿佛那只碗，只是一团稀薄的空气。
她存在的痕迹，已经开始影响到她周围的实体物品了。
“爸，”她放下筷子，声音有些发飘，“江文斌那边……怎么样了？”
父亲的脸色沉了下来。
“已经被警方带走调查了。这个王八蛋，不光是想骗我们，他还跟一些不三不四的娱乐公司有勾结，好像在帮人洗钱，还搞什么阴阳合同。”
父亲叹了口气，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解。
“晞晞，你跟爸说实话，这些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许未晞的心脏被揪紧。
她无法解释。
任何解释，在这个世界看来，都是天方夜谭。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她的嘴唇在动，但父母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自顾自地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算了，孩子不说，肯定有她的道理。”母亲打着圆场。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四面八方抓住了她。
她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成了一个能看、能听，却无法被世界接收到的幽灵。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这一次，父母终于听见了。
他们同时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晞晞？”
“我吃饱了，想回房间做作业。”
许未晞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浑身都在发抖。
代价，正在以一种她无法预测的方式，疯狂反噬。
第二天，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在学校里炸开了锅。
“听说了吗？许未晞在跟踪此沙，昨天放学还把江蕊思堵在校门口威胁了一顿！”
“真的假的？她不是学霸吗？怎么会做这种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亲眼看见的，她把江蕊思的手腕都抓红了，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许未晞走进教室时，迎接她的，是无数道混杂着鄙夷、好奇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江蕊思坐在座位上，眼眶红红的，正被几个女生围着小声安慰。
看到许未晞进来，她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了缩肩膀，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模样。
演得真好。
许未晞心中一片冰凉。
前世，她就是这样，被这些流言一步步逼到了绝境。
她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
一道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又是此沙。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
“他们说的，不是真的。”
他用的，依然是陈述句。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安静下来的教室。
江蕊思脸上的委屈，瞬间僵住了。
许未晞的心，狠狠一颤。
她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怀疑，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笃定。
“让开。”她开口，声音比昨天更加冰冷。
“为什么？”他没有动，目光紧紧锁着她，“你救了我，又帮了我……你到底是谁？”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
“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一件……关于你的事。”
心脏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攥住。
他感觉到了。
即使记忆被抹除，灵魂深处的羁绊，依然留下了痕迹。
许未晞几乎要溃不成军。
她怕自己再多看他一秒，就会忍不住说出一切。
“我再说一遍，让开。”
她绕过他，用力拉开椅子。
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她的身体出现了一瞬间的透明。
椅子从她的指间穿过，她一屁股坐了个空，狼狈地摔在了地上。
“啊！”
班里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窃笑。
此沙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立刻弯腰，伸手想去扶她。
“别碰我！”
许未晞厉声喊道，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缩，躲开了他的手。
她的反应，激烈得近乎羞辱。
此沙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他眼中的困惑和笃定，终于被一丝清晰的痛楚所取代。
许未晞撑着课桌，自己站了起来。
她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散落一地的书本。
指尖冰冷，抖得不成样子。
就在她埋头收拾时，她听见江蕊思带着哭腔的声音。
“此沙，你别怪她……都怪我，我不该惹她生气的……”
许未晞的动作一顿。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此沙，精准地落在江蕊思身上。
江蕊思正在打电话。
大概是以为没人注意，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不耐烦和怨毒。
“爸！你到底还要我等多久？那个姓许的还没破产吗？……什么？计划失败了？那此沙呢？我们不是说好要让他身败名裂吗？你答应过我的！只要他毁了，他就会看到我的好……”
后面的话，许未晞已经听不清了。
嗡鸣声在她耳边炸开。
原来是这样。
前世，她和父亲的公司莫名破产，江蕊思趁虚而入，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在此沙身边。
而此沙，也在那之后不久，就陷入了一场精心设计的“霸凌”丑闻，差点被学校开除，职业生涯也险些断送。
她一直以为，这是两件独立的事。
现在才明白，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连环套。
江蕊思的最终目的，从来不是她。
而是此沙。
因为求而不得，所以就要毁掉。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阴谋，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她预见到的那个“宿命节点”，那个必须有一个“祭品”才能渡过的劫难，已经近在眼前。
许未晞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此沙。
少年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写满了受伤与不解。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那么好，那么明亮。
不该被那些阴暗的算计所玷污。
许未晞收回目光，平静地拿起书包，转身走出了教室。
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学校后面的那条河。
她从钱包里，拿出那张已经陪伴了她两世的全家福。
照片上，父母的笑容依旧温暖。
而他们中间的那个女孩，她的身影，已经淡得只剩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轮廓。
像水汽凝结成的影子，风一吹，就会散。
她知道，自己剩下的“存在”，已经不多了。
不够她陪他走完一生。
但或许……
刚好够她，替他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许未晞看着照片上自己那张模糊到快要消失的脸，忽然笑了。
她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钱包最深处。
然后，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前世无比熟悉的号码。
那是此沙的经纪人，也是他后来最信任的伙伴。
现在，他还只是一个刚入行没多久的学长。
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请问是周扬学长吗？”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这里，有一个关于此沙的消息，要告诉你。”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