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青阳城西郊那片贫瘠的土地染上一层凄厉而哀伤的橘红。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掠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荒凉。常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下。槐树比四年前更加苍老,虬结的枝干上挂着几片枯黄的叶子,在晚风中瑟瑟发抖。
四年了。
村子的破败超出了他最坏的想象。记忆中的土坯房,如今大多已坍塌大半,只剩下几堵残破的墙壁倔强地立着,墙上爬满了枯死的藤蔓。龟裂的土地如同老人干涸的皮肤,几乎看不到一丝绿色,只有几丛顽强的、灰扑扑的荆棘在挣扎。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死寂的气息,与他记忆中那个虽然贫穷但尚有炊烟、鸡鸣、孩童嬉闹声的村落判若两地。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屋舍,心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最终定格在村尾那间最为低矮、也最为破旧的土屋——老村长的家。那间屋子,似乎随时都会在下一阵风中彻底散架。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近乡情怯的酸楚,更是物是人非、满目疮痍的悲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收敛起周身那因魔功初成而自然散发的、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历经风霜后归乡的少年,迈开略显沉重的步伐,向村尾走去。
还未走近,一阵尖锐的哭喊、粗暴的斥骂和器皿破碎的刺耳声音便撕裂了黄昏虚假的宁静,从老村长那几乎不设防的院子里传出来。
“求求你们!行行好!再宽限几天吧!我爹……我爹他快不行了!家里真的是一粒米都找不出来了啊!你们看看,这屋里还有什么能拿的?你们行行好,放过我们吧!”一个妇人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哀求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常顺听出,那是老村长儿媳的声音,记忆中是个温婉勤劳的妇人,如今却如此凄惶。
“宽限?县令大人下的死命令,今天就是最后期限!谁敢宽限!?交不出粮税,就拿你这破房子抵债!再跟老子啰嗦,信不信我现在就把那老不死的拖出来扔野地里喂狼!”一个粗暴嚣张、充满戾气的男声吼道,伴随着推搡、呵斥和什么东西被狠狠砸碎在地上的刺耳声响。
常顺的眼神瞬间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步伐骤然加快。他走到那扇几乎起不到任何遮挡作用的、虚掩的破旧院门口,看到的景象让他胸中压抑了四年的仇恨与杀意,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岩浆,轰然翻涌起来,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院子里,三个穿着皱巴巴青色差役服、满脸横肉、眼露凶光的汉子,正嚣张地推搡着一个衣衫褴褛、补丁叠着补丁、面色蜡黄浮肿的瘦弱妇人——老村长的儿媳。妇人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泪痕和恐惧,被推得踉跄后退,险些摔倒。在她身后,一个七八岁、面黄肌瘦的男孩吓得紧紧抱住母亲的腿,哇哇大哭,哭声充满了惊恐。而在那间摇摇欲坠的土屋门口,一张用破木板和干草拼凑的门板上,骨瘦如柴、眼窝深陷、气息奄奄的老村长正挣扎着想抬起头,他枯槁的手无力地抓着草席边缘,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绝望、痛苦和深深的无力感,干裂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连一丝微弱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一幕,与四年前差役逼死爷爷的场景,何其相似!甚至更加不堪!连一口喘气都困难的垂死老人都不放过!
“住手!你们这些天杀的畜生!还要不要人活了!老天爷怎么不劈死你们!”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而愤怒、带着颤抖的女声响起。只见隔壁院子的王婶,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烧火用的粗木棍,虽然她自己也是面色憔悴、衣衫陈旧,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怒气冲冲地跑了过来,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瑟瑟发抖的村长儿媳和孩子护在自己身后,像一只保护幼崽的母鸡,怒视着那几个差役,“村长家都成这样了,你们这是要逼死他们全家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寡妇!滚开!这里没你的事!再碍手碍脚,信不信老子连你一起抓进大牢!”一个差役被王婶的举动激怒,骂骂咧咧地伸手就要粗暴地推开她。
“欺负女人孩子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冲我来!” 又一个粗犷沙哑、却充满力量的声音炸响。村里的铁匠张大叔,赤着布满汗水和烟灰的古铜色上身,手里拎着一把沉甸甸、黑乎乎的打铁锤,带着几个同样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眼神里燃烧着愤慨火焰的村民大步围了上来。王婶平日里的善良和乐于助人在村里有目共睹,她此刻的出头,如同点燃了干柴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村民们压抑已久的怒火和屈辱。
差役们见一下子惹了众怒,被一群眼睛发红的村民围住,气势不由得稍稍一窒,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依旧色厉内荏地挥舞着手中的棍棒,虚张声势地叫嚣:“反了!反了!你们这是想聚众造反吗?都想进大牢吃牢饭是不是?!谁敢动手,就是对抗朝廷!”
场面一片混乱,怒骂声、哭喊声、呵斥声交织在一起,冲突一触即发,空气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住手。”
一个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像一道凛冽至极的寒风,瞬间吹灭了所有的嘈杂和喧嚣。在场的每一个人,无论是愤怒的村民还是嚣张的差役,都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从心底最深处升起,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所有动作,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循声望向院门口。
只见院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普通灰色布衣的少年。少年面容冷峻,线条分明,身形挺拔如松,看似年纪不大,约莫十七八岁,但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只是平静地、毫无感情地扫视过来,就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沉重压迫感,仿佛被危险的猛兽盯上。
“顺……顺儿?是顺儿吗?我的老天爷!你还活着!”王婶第一个认出了常顺,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又被浓浓的担忧所取代,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常顺?他不是四年前就……掉进落霞谷……这……这怎么可能?”张大叔也彻底愣住了,上下打量着气质与四年前那个善良单纯少年截然不同的常顺,一时不敢相认,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敬畏。
常顺的目光与王婶那充满担忧和关切的眼神接触,冰冷的神色微微缓和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对她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他的视线转向那三个差役,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森寒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哪里来的小杂种,敢管爷们的闲事?活腻歪了是吧?给老子滚开!”为首的差役被常顺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但见他孤身一人,衣着寒酸,强自镇定,试图用凶悍掩盖恐惧,骂骂咧咧地伸手就向常顺胸口狠狠推来,想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推个跟头,给自己壮胆,也给同伙和村民一个下马威。
常顺甚至没有动一下眉头。那差役粗壮的手掌在即将碰到他衣襟的刹那,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韧无比、反弹力极强的气墙!紧接着,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腐蚀与吞噬特性的诡异力量,顺着他手臂的经脉穴位,猛地反噬回去!
“咔嚓!啊——!”
令人牙酸的、清晰的骨裂声和杀猪般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同时响起!那差役的整条右臂以一种极其诡异、完全违背常理的角度扭曲、变形,森白的骨头茬子甚至刺破了皮肤露了出来!更可怕的是,他手臂的皮肤瞬间变得乌黑发紫,并且迅速蔓延起泡,仿佛被浓硫酸泼过,甚至冒起了丝丝带着恶臭的黑烟!他惨叫着滚倒在地,身体蜷缩成虾米状,痛苦地翻滚、抽搐,声音凄厉得不似人声,显然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剧痛。
另外两个差役吓得魂飞魄散,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双腿抖得像筛糠一样,连连后退,指着常顺,牙齿上下打架,发出咯咯的声响,语无伦次地尖叫:“妖……妖怪!你是妖怪!别……别过来!”
常顺没有理会他们极度的恐惧和崩溃,先是看向惊魂未定、脸上还挂着泪痕的王婶、紧握铁锤一脸震惊的张大叔和那些目瞪口呆的村民们,语气稍微放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一丝不易亲近的冷意:“王婶,张大叔,各位乡亲,没事了。”
然后,他冰冷的目光再次如同看死人一般,落在地上惨嚎打滚的差役和另外两个抖如筛糠、几乎要尿裤子的差役身上,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凝脉期魔修的精神威压,敲击在他们的神魂上:“滚回去告诉赵德坤,他欠下的血债,该还了。滚。”
最后一个“滚”字,蕴含着一丝凌厉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重锤,狠狠砸在三个差役的心神之上。他们只觉得肝胆俱裂,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哪里还敢停留半刻,连滚带爬地拖起那个已经废掉的、仍在哀嚎的同伙,如同丧家之犬般屁滚尿流地逃出了院子,逃出了村子,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妇人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和孩子受惊后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以及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顺儿!真的是你!你还活着!老天爷开眼啊!你这孩子,这四年……你去了哪儿?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你爷爷他……还有周先生……他们……”王婶激动地冲上前,紧紧抓住常顺的手,冰凉粗糙的手掌因为激动而颤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上下打量着他,仿佛要确认这不是梦境。
提到爷爷和周先生,常顺的眼神骤然一暗,一股锥心刺骨的痛楚猛烈地掠过心头,让他几乎窒息。他垂下眼睑,掩盖住眼底翻涌的血色,低声道:“王婶,我都知道了。他们的仇,我一定会报。”
张大叔和村民们这才慢慢围了上来,看着常顺的眼神充满了无比的敬畏、由衷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陌生和难以掩饰的恐惧。常顺刚才展现出的手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这些普通凡人的理解范围,那是属于“仙人”或者“妖魔”范畴的力量。“顺儿……你……你这是成了……仙人了?”张大叔声音干涩,带着试探和不确定问道。
常顺没有否认,也没有详细解释,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只是沉声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冰冷:“赵德坤和他的爪牙,活不过今晚。大家以后,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他走到老村长身边,蹲下身。老人气若游丝,眼神涣散,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皮肤冰凉。但似乎感应到了常顺的到来,他枯瘦得像鸡爪一样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常顺轻轻握住老人冰凉的手,一丝精纯的魔元(被他以《九幽噬魔经》中极高明的手法,小心翼翼地转化为温和而充满生机的生命精气,极其谨慎地控制着度和性质)缓缓渡了过去,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老人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暂时稳住了那一点微弱的生机。
“村长爷爷,是我,常顺。”他俯下身,在老人耳边轻声说道,声音尽量放得柔和。
感受到一股温暖而充满活力的暖流注入近乎枯竭的体内,老村长浑浊不堪、几乎失去焦距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回光返照般的惊人光彩!他死死抓住常顺的手,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指甲几乎要掐进常顺的肉里,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挤出几个模糊却异常执着的字眼:“顺……顺儿……是……是你……仙……仙人……预言……预言……终于……”
常顺心中一凛,预感到老人有极其重要、关乎重大的话要说。他点了点头,将耳朵更近地凑到老人嘴边,凝神静气:“爷爷,您慢慢说,别急,我听着。”
王婶和张大叔等人见状,知道老村长可能有极其紧要的事情要交代给常顺,互相对视一眼,便默契地默默退到屋外等候,并帮忙安抚其他受惊的村民,将这片狭小、昏暗而压抑的空间,留给了这一老一少。破旧的土屋里,只剩下豆大的油灯灯火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气氛凝重而神秘。
老村长在常顺渡入的那口精纯元气支撑下,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但常顺知道,这更像是生命之火彻底熄灭前的最后燃烧。老人的眼神变得悠远而庄重,仿佛穿透了这破旧的屋顶,看向了无垠的星空,诉说着一个尘封了千年的秘密。
“顺儿……孩子,”老村长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吟诵古老歌谣的韵律,“你回来了……你成了‘仙人’……祖辈代代相传,只能口传心授、绝不能落于文字、守护了一辈子的预言……终于……终于应验了!”
他紧紧抓着常顺的手,仿佛要将所有的重量、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秘密,都寄托在这只年轻而有力的手上。
“顺儿,王婶儿,”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了一眼守在门口、忧心忡忡不断抹泪的王婶,又看回常顺,“你们可知,咱们这青阳城,咱们这村子,乃至这方圆百里的地脉气运,在很久很久以前,并非天生如此贫瘠荒凉?”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无边的黑夜,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隧道。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最古老的史书都未曾记载的年代,此地乃是一片真正的……不毛之地,绝境死域。”老人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感慨,“赤地千里,草木难生,飞鸟绝迹,灵气枯竭近乎于无。别说修仙问道,便是凡人于此地生存,也如同蝼蚁在滚烫的沙砾上挣扎,寿命短促,疾苦深重,民不聊生。”
“直到有一天,”老人的眼中骤然焕发出无比崇敬和向往的光彩,声音也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讲述神话般的庄严,“一位大能途经此地。那位大能,并非我等寻常听闻的、那些舞刀弄剑、吞吐灵气、追求长生不老与移山倒海大神通修士。他是一位……‘文修’。”
“文修?”常顺凝神,这个词汇对他而言十分陌生。他继承的上古魔尊南宫邪的记忆碎片中,对此仅有极模糊的提及,似乎是一种极为古老、神秘、罕见且特殊的修行路径,与主流修仙体系迥然不同,几乎被视为传说。
“不错,文修。”老村长肯定地点头,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一丝红晕,仿佛仅仅提及这个称谓都让他感到与有荣焉,“与世间常见的器修(炼器御器)、蛊修(驾驭虫蛊)、丹修(炼丹服药)、剑修(专精杀伐)乃至……乃至其他种种道途皆不相同。”他含糊地带过了可能指向常顺此刻修炼途径的词汇,继续用尽力气阐述道:“文修不假外物,不追求肉身不朽或毁天灭地的神通。他们修的是‘心’,是‘理’,是胸中的‘浩然正气’,是天地运行、万物生灭的‘至道’!他们以自身对天地法则的理解和契合来提升境界,力量源于内心与天地的共鸣。”
他努力地想坐直一些,油灯的光芒在他脸上跳跃,映照出他肃穆的神情:“传说,那位文修大能见此地民生疾苦,万物凋零,心生无边悲悯,遂停留下来。他未曾施展任何炫目耀眼的法术,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此地结庐而居,读书、讲学、明理。他读的不是寻常经史子集,而是‘天地之书’;他讲的不是人伦纲常,而是‘万物共生之理’。他以自身对‘道’的深刻理解和胸中涵养的浩然正气,引动冥冥中的天地法则,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般,潜移默化地调理此地紊乱驳杂的地脉,疏通淤塞枯竭的水汽,教化这片土地上懵懂而苦难的生灵。”
“大能曾言,”老村长一字一顿,用尽气力,努力复述着那古老相传、刻骨铭心的箴言,声音虽弱,却掷地有声,“‘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他所修所行,便是养这口浩然正气。此气至大至刚,充塞天地,可滋养万物,亦可涤荡邪祟。他在此地讲学百年,非为授徒传法,实为‘补天’之举,以自身之道,弥补天地一隅之缺。百年间,这片不毛之地竟渐渐焕发生机,地脉得以蕴养复苏,虽灵气仍远不如那些名山大川、洞天福地,却也能让凡人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形成了最初的村落聚落,也就是我们青阳城真正的雏形。我们脚下的土地,我们呼吸的空气,都蕴含着那位大能留下的恩泽啊!”
王婶在门口听得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这片生养她的、看似贫瘠苦难的土地,竟有如此神奇而伟大的来历。常顺亦是心中剧震,以读书明理、涵养正气来改变一方水土气运,这种手段,闻所未闻,其境界和格局,远超他对“力量”的常规认知,那是一种近乎“规则”层面的影响和塑造,宏大而慈悲。
“大能离去之前,”老村长的声音愈发低沉,充满了神秘和庄重,仿佛在揭示一个惊天秘密,“曾留下预言,此预言由历代村长口耳相传,代代守护,直至今日。预言说:‘此地文脉已种,然气运沉潜,非显赫之地。千载之后,若此地能再诞一子,身具灵根,心志坚韧如铁,于磨难中破茧,于绝望中新生,便是文星再耀之时。此子当为‘钥匙’,可开启吾留于此地的‘文府’,得吾之传承,真正福泽一方,使文道长存不熄。’”
他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盯着常顺,用尽最后的生命力说道:“大能所言‘文府’,并非陵墓,而是他留下自身毕生感悟、学问与传承的洞天福地。他将其隐于落霞谷最深处,与谷中因他调理而生的独特灵韵相合,非蛮力可寻,非寻常机缘可至。开启之法,需以‘心怀此地、身具灵慧者’之血为引,于特定时辰——月圆之夜,文气最盛、天地交感之时,以心神感应,诚心叩问,方能显现门户。”
老村长艰难地抬起颤抖得厉害的手,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坚定地指向落霞谷的方向,声音微弱却清晰无比:“顺儿!你生于斯,长于斯,亲身经历了此地的疾苦与不公!你身具灵根,历经家破人亡、跌落深渊的大磨难,却于死境中走出,破而后立,踏上仙途!你就是那位大能预言中,身具灵根、心志坚韧,于磨难中破茧而出的‘钥匙’啊!预言……指的就是你!”
常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静。他原本以为只是一处前辈修士的遗藏,却没想到牵扯如此之深!一位以读书明理、涵养正气改变天地的文修大能!一个跨越千年的预言!而自己,这个坠入魔道、满手即将沾满鲜血的复仇者,竟是这预言中的关键之人!
这文修传承,浩然正气,滋养万物,与他所修的《九幽噬魔经》那吞噬掠夺、唯我独尊的魔道本质,简直是两个极端,水火不容!这传承,对他而言,是福是祸?是机缘,还是陷阱?
老村长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剧烈冲突、挣扎和深深的疑虑,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孩子……莫要疑惑……莫要抗拒……大能曾言,道法万千,殊途……殊途亦可同归……心向光明,魔……魔途亦可行善;心术不正,神佛……神佛亦为恶。他留下的传承,并非要你放弃己道,而是……而是为你开启另一扇窗,让你明心见性,知何为‘正’,何为‘道’,何为……天地之‘理’……或许,这正是你化解体内戾气、真正掌控……掌控那力量,而不被其吞噬本心的……契机啊……”
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老村长仿佛燃尽了所有的生命之火,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脸上却带着一种无比安详、欣慰、如释重负的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溘然长逝。他完成了守护一生的使命,将千年的秘密和沉重的希望,交到了预言中的人手中。
王婶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压抑不住的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常顺站在原地,如同泥塑木雕般,久久不语。油灯噼啪作响,火光摇曳不定,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窗外夜风呼啸,仿佛有古老的英灵在低语,在叹息。手刃仇敌带来的短暂快意早已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迷茫与震撼。但在这迷茫的深处,又有一点微小的、截然不同的光,被这千年前的预言和那位大能的胸怀所点燃。
文修大能……浩然正气……文府传承……明心见性……
落霞谷,这个带给他无尽痛苦与新生的地方,竟然还藏着这样的秘密。它不仅吞噬了他的过去,也似乎早已注定要影响他不可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