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静静笼罩着灵犀谷的每一个角落。深秋的夜风带着沁人的凉意,轻轻拂过竹林,引得万千竹叶相互摩挲,发出阵阵沙沙的声响,如同大自然最柔和的催眠曲。竹院东南角那间新分配的小舍内,一盏青瓷油灯静静燃烧,灯芯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昏黄的灯光在洁白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为这寂静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生机。
常顺盘膝坐在一个崭新的灰色蒲团上,这蒲团用上等灵麻精心编织而成,虽然样式简朴,但针脚细密,坐上去柔软舒适,隐隐还能闻到一股阳光晒过的干爽气息。他眉头紧锁,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这些汗珠逐渐汇聚成流,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灰色的蒲团上,晕开一团团深色的湿痕。
这是他自剑痕渊归来的第三日。那缕因强行感悟"裁决剑意"而烙印在心神的印记,非但没有随时间淡化,反而如同在他心神中扎根的异种,不断汲取他的心神之力,顽强地生长、蔓延。每当夜深人静,他尝试沉入修炼时,那缕剑意便会苏醒,散发出"煌煌正大、裁决万物"的冰冷意志,如同无数根无形的冰针,持续不断地刺击着他的心神防线。更麻烦的是,这外来的至高意境引动了他体内微妙平衡的阴阳海,阴鱼魔元躁动翻腾,阳鱼文气全力抗衡,丹田内那方太极图虚影光芒明灭不定,旋转滞涩。
"师尊。"他在心神中呼唤,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弟子心神受剑意反噬,日益严重,如芒在背,恐伤及道基。"
贴身佩戴的黑色玉佩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南宫邪那带着几分宿命般戏谑与凝重的声音,直接在他心神深处响起:"现在知道叫师尊了?你小子,早跟你说过,上界剑意不是儿戏,其内蕴含的规则碎片,对你而言如同天堑。"
他的语气突然一转,带着明显的不耐:"还有,别总是'师尊''师尊'的叫,太迂腐了!我不喜欢这样。以后,你就叫我'老师'。"
常顺微微一怔,随即从善如流:"是,老师。那眼下这剑意反噬,该如何化解?"
"化解?谈何容易!"南宫邪哼了一声,声音带着毋庸置疑的严肃,"以你现在的修为,想都别想!当下之计,非是炼化,那是自寻死路;唯有封印。但靠你自身这点微末之力难以彻底办到,需借外物。去找苏清鸢,讨要'定魂香'。此物有安魂定魄、稳固心神壁垒之效。借口嘛...就说你修为浅薄,心性不定,于剑痕渊强行感悟剑意,心神被其中凌厉意境所伤,魂府动荡,需借此香稳固魂魄,以免留下隐患,损及道基。"
常顺目光一闪,立刻明白了此举一石二鸟之意——既能解决危机,亦可试探苏清鸢。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灵犀谷还笼罩在一片淡薄的乳白色晨雾之中,竹叶上的露珠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常顺便已起身,用冰冷的井水净面,冰凉的水刺激得他精神一振。他仔细整理好那身灰布宗服,将周身气息收敛至炼气中阶水准,确保不露丝毫破绽后,这才踏着青石板小径上未干的露水,走向苏清鸢清修的精舍。
精舍位于竹院最深处,被一片茂密挺拔、紫气氤氲的紫竹林环绕,环境极幽。竹林间灵气氤氲,比常顺所在的外院浓郁数倍,呼吸间都能感受到充沛的天地灵气。门前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潺潺而过,水声淙淙,几尾灵动的游鱼在卵石间嬉戏。他尚未走近通传,那扇看似普通、却隐隐有符文流转的紫竹门便无声无息地向内开启。
"进来。"苏清鸢清冷平淡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常顺稳步踏入舍内,一股淡淡的、似竹似檀的冷香扑面而来,令人心神一清。舍内陈设雅致简洁:一桌一椅一榻皆由灵竹制成,纹理天然;靠窗的书架上摆满了线装古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苏清鸢一袭紫袍,裙摆曳地,正临窗而立,晨曦微光透过雕花竹窗,在她绝美无俦、却笼罩着冰霜般疏离感的侧脸上投下柔和光晕。她手中捧着一卷颜色泛黄的古经,目光沉静,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到来。
"弟子常顺,拜见师尊。"常顺躬身,执礼甚恭。
"何事?"苏清鸢并未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经卷之上,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询问天气。
常顺将早已在腹中斟酌千遍的说辞道出,语气恳切真诚,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与焦虑:"弟子前日冒昧前往剑痕渊,本欲借其中残留剑意感悟天地至理,磨砺心神意志,以助文气修行。不料其中一道剑意凌厉无匹,蕴含意境至高至远,远超弟子微末修为所能承受;弟子心神受其所激,魂府动荡,如遭针刺,至今难以平复,恐伤及根基,断送道途。听闻师尊有'定魂香'可安魂定魄,稳固心神,特来厚颜恳求,望师尊垂怜,赐下灵香,助弟子渡过此劫,稳固道基。"
舍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唯有窗外溪流不绝的"潺潺"水声清晰可闻。苏清鸢缓缓转身,清冽如寒潭秋水的目光落在常顺脸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视其神魂最本质的波动。常顺稳住心神,灵台紧守,将阴阳海与魔元的秘密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
数息之后,苏清鸢并未追问任何细节,只是袖袍轻轻一拂,一个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细腻、散发着淡淡灵光的羊脂玉盒便轻飘飘地、精准地落在常顺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
"拿去吧。"她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是关切还是漠然,"利器可伤敌,亦可伤己。驾驭不了的力量,暂时封存而非强行驱逐,是智慧。下次,量力而行。"
"谢师尊教诲,弟子必定谨记于心,不敢或忘。"常顺双手捧起玉盒,入手微沉,能清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宁静祥和力量。
"下去吧。"苏清鸢重新将目光投向手中的古经,不再多言,送客之意明显。
常顺躬身退出精舍,直到走出那片令人压抑的紫竹林,回到自家小院,才微微松了口气,后背竟已惊出一层冷汗。手中的玉盒沉甸甸的,既是解除危机的希望,也像一份充满未知的试探。
返回小舍,紧闭房门,常顺立刻依南宫邪所传的秘法,小心翼翼地打开玉盒。盒内是几块深褐色、纹理细腻如肌理、散发着淡淡宁神气息的香篆。他取出一块,置于小巧古朴的青铜香炉中,指尖凝聚一丝微弱的阳鱼文气,轻轻一引,香篆顶端便冒起一缕细弱发丝的青烟。
随即,一股难以言喻、醇厚绵长的宁神静气异香弥漫开来,那香气不浓不艳,却似有灵性,钻入鼻息,直透灵台,顿时觉得心神一清,连那缕"裁决剑意"印记带来的尖锐刺痛感都减轻了不少。他不敢怠慢,立即盘膝坐好,五心向天,引导这定魂香的奇异香气与自身心神相融,同时全力运转阴阳海,调动阳鱼文气的至柔包容性与阴鱼魔元的至阴镇压之力,三者合力,小心翼翼地将那缕躁动不安的金色剑意印记层层包裹、缠绕、压缩。
过程缓慢而艰难,如同精雕细琢。那剑意虽无主操控,但其本质极高,自带灵性,本能地抵抗着一切束缚。常顺全神贯注,心神之力高度集中,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周身气息起伏不定。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文气的柔和与魔元的镇压之力,既要确保封印的稳固,又要避免力量过激引发剑意更强烈的反扑。青烟袅袅,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天色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足足耗费了一整日的光景,直到夜幕再次降临,那块香篆彻底燃尽化为灰白,常顺浑身衣衫已被汗水彻底湿透,紧紧贴在身上,脸色苍白如纸,才终于将那缕桀骜不驯的剑意暂时封印成一颗微不可察、光芒内敛的金色光点,深藏于心神最偏僻的角落。
虽然未能炼化,但解决了这个心头大患,常顺顿感浑身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纵然心神之力消耗巨大,精神却有种前所未有的通透与清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准备调息恢复,门外却传来了极轻的叩门声。
"咚、咚。"
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特有的节制与清冷,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常顺心中一动,这个时辰,谁会来访?他收敛气息,沉声问道:"哪位?"
门外静默一瞬,随即响起一个平淡无波、却让他瞬间清醒的声音:"是我,苏清鸢。"
常顺心头微凛,师尊深夜亲自到访?所为何事?他不敢怠慢,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快步上前打开房门。
只见苏清鸢一袭紫袍,静立在溶溶月色之下,清冷的光华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银纱。她紫罗兰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长发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耳侧,衬得她肌肤胜雪。
"师尊。"常顺侧身让开,躬身行礼,"您请进。"
苏清鸢微微颔首,步履无声地走入房内。她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房间,陈设简洁却整洁,最终落在窗前书桌上摊开的经文和笔墨上,随后又瞥了一眼小几上那盏尚有余烬的青铜香炉。她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并未转身。
"你入门已近一月。"她开口,声音清冷,"宗门对于新弟子的课业与进境,自有章法。今日来,是告知你宗门考核之制,让你早做准备。"
常顺心神一凛,凝神静听。
"宗门考核,分三等。"苏清鸢的声音不疾不徐,"首为'新月小测',于新弟子入满一月时举行,旨在考察尔等对入门心法、基础典籍的理解与掌握,重在'悟性'与'心性',通常在讲经堂由值守长老主持笔试问答,非是擂台争勇。"
常顺默默点头,原来如此,并非所有考核都是打斗。
"次为'三月测',入门满三月举行。彼时,各堂弟子需展示初步修炼成果。文修者,或呈静心抄录之经文,观其笔墨气韵;或演示简单的文气运用,如凝气护体、御物轻移,考其掌控之精微。重在根基是否扎实,气息是否纯正。"
"最后,便是每年一度的'宗门大比'。所有内外门弟子皆可参与,各展其能,优胜者可得丰厚资源,亦是扬名立万之机。然此非一蹴而就,需长久积累。"她略作停顿,终于转过身,清冽的目光落在常顺脸上,"你选文修,道途与众不同。前两次考核,于你而言,重在展示对'文气'的理解与驾驭,彰显我文修堂以文载道、以气养性之理。根基稳固,方是根本。至于年度大比,届时再看你的修为进度。莫要好高骛远,亦不必妄自菲薄,脚踏实地,循序渐进即可。"随后便掏出一部典籍递给常顺。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常顺躬身道,"定当勤勉准备,扎实根基,不辜负师尊期望。"
苏清鸢转身,紫眸中带着少有的温和:"修行上有任何疑难,随时可来问我。你既是我唯一的弟子,我自当倾囊相授。"
望着师尊消失在紫竹林中的背影,常顺轻抚手中的典籍。这位看似清冷的师尊,待他确实与众不同。
常顺关上门,回味着这番话。新月小测重在笔试,他需在经义理解上多下功夫。而苏清鸢的告诫,看似平常,却似有深意。
是夜,他静坐巩固修为。月光如水,小舍内一片安宁。前路虽充满未知,但目标已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