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二十分，陆知衍准时出现在海棠街东侧的石碑下。他依旧是那副严谨的模样，只是手里多了一个浅色的帆布手提袋，与他平时的风格略显不同。
沈清弦几乎同时到达。她今天扎了个清爽的马尾，穿着简单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裤，看起来活力十足。
“很准时，陆研究员。”她笑着打招呼，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袋子上，“这是……今天的采样工具？”
陆知衍将袋子微微向后挪了挪，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局促。“辅助设备。”他含糊地带过，随即转移话题，“我们开始吧。需要验证‘王氏糖油果子’的品质稳定性。”
今天的队伍没有上次长，他们很快就买到了新鲜出炉的糖油果子。金黄油亮的果子在纸袋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就在这里进行初次采样？”沈清弦插起一个，问道。他们正站在街边，周围人来人往。
陆知衍看了看环境，眉头微蹙：“环境变量干扰过大。建议寻找一个相对稳定的观测点。”
他带着她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到了海棠街尽头连接着的一片小公园。这里有一个安静的池塘，几棵柳树下设有长椅。相比主街，这里堪称净土。
“这里符合要求。”陆知衍在一张面对池塘的长椅上坐下，将那个帆布袋小心地放在身侧。
沈清弦在他身边坐下，将装着糖油果子的纸袋放在两人中间。“好了，现在环境噪声低于阈值，可以开始了。”
两人各自拿起竹签，开始“采样”。阳光透过柳树的缝隙洒下，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池塘里几只锦鲤悠闲地游动，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脆度参数与上次测量结果一致。”陆知衍仔细地品尝后，给出初步结论。
“甜度也保持稳定。”沈清弦表示同意，她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这种高糖高油的食物，果然能有效提升多巴胺水平。”
“从神经化学角度，糖分和脂肪确实能激活大脑的奖赏回路。”陆知衍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放下竹签，终于伸手拿过了那个一直放在旁边的帆布袋。
“考虑到上次‘采样’过程中，出现了因共享食物导致的潜在卫生效率问题，”他解释着，语气有些不自然的生硬，“我准备了一次性餐碟和独立包装的消毒湿巾。”
说着，他从袋子里拿出了两个白色的厚纸餐碟，和两小包印着卡通草莓图案的消毒湿巾。这显然不是实验室的风格。
沈清弦看着他拿出这些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充满生活气息的物品，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能想象出他站在超市货架前，认真挑选这些“辅助设备”的样子。
心里那片湖，又被投下了一颗温暖的石子。
“你想得真周到。”她接过餐碟和湿巾，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指。
很轻微的接触，一触即分。
陆知衍却感觉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从接触点窜过，让他几乎想立刻调取生物电相关的知识来解析这个现象。他强行压制住这种冲动，只是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他将糖油果子分到两个餐碟里，动作略显僵硬，但十分仔细。然后，他撕开消毒湿巾的包装，认真地擦拭着自己的每一根手指，连指缝都不放过。
沈清弦看着他这副严谨到可爱的样子，没有催促，也没有笑话他，只是安静地等着，然后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湿巾擦了擦手。
“现在，卫生变量得到控制。”他宣布，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实验步骤。
“嗯。”沈清弦笑着点头，重新开始享用，“感觉经过这套流程，糖油果子都变得更有仪式感了。”
仪式感。陆知衍琢磨着这个词。这似乎是一种能提升主观体验满意度的非必要程序。
他们坐在长椅上，安静地吃着点心，看着池塘里的锦鲤。微风拂过柳梢，带来沙沙的轻响。比起海棠街主街的喧嚣，此处的宁静让一种淡淡的、名为“惬意”的情绪悄然滋生。
“你看那条红色的锦鲤，”沈清弦指着水面，“它总是独自待在一边，不像其他的聚在一起。像不像……独立思考的哲学家？”
陆知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从行为学上看，可能只是其个体习性差异，或者它在那个位置能获得更多食物资源。”
“你就不能浪漫一点想象吗？”沈清弦哭笑不得。
“浪漫想象……”陆知衍重复着，目光从锦鲤身上移开，落在她带着无奈笑意的侧脸上，“需要调用特定的认知模块，我还在学习中。”
他的语气无比认真，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沈清弦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这种毫不掩饰的笨拙，比任何刻意的话语都更触动人心。
“没关系，”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慢慢学，我有的是时间。”
陆知衍看着她，池塘的水光映在他的镜片上，模糊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情绪数据。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将餐碟里最后一块糖油果子吃完。
采样结束。收拾好东西，两人沿着来路往回走。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再次拉长，这一次，影子靠得更近了一些。
走到宿舍区分岔路口，沈清弦接过陆知衍递还给她的小包（里面装着剩下的拍立得相纸和手机），忽然想起什么，从自己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用再生纸包装的东西，塞到他手里。
“回礼。”她笑着说，“上次的牛轧糖谢礼。这是我自己做的茶包，里面是桂花和乌龙茶，据说安神效果不错。希望对你的……‘系统稳定’有帮助。”
陆知衍愣住了，低头看着手中那个还带着她指尖温度的小小茶包，包装并不完美，甚至有些手工的粗糙感。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也超出了他所有交互协议的范畴。
“谢谢。”他握紧了茶包，感觉那小小的物件似乎比任何精密仪器都要沉重，“我会……进行效果评估。”
“不用写评估报告。”沈清弦笑着朝他眨眨眼，转身走向宿舍楼，“晚安，陆知衍。”
“晚安。”他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低声回应。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他才抬起手，看着掌心里的茶包。淡淡的桂花香气隐约可闻。
他没有立刻分析它的化学成分或安神原理。
他只是觉得，这次“二次采样”验证的，似乎远不止是糖油果子的品质稳定性。
他验证了，与沈清弦的每一次交互，都会引入新的、无法预测的、却让人……不想抗拒的变量。
而这一次的变量，是一个带着桂花香的、手工的茶包。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