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决定加入心跳声后，创作仿佛被注入了灵魂，进度快得惊人。那些曾经磕磕绊绊的段落，如今像找到了河道的溪水，自然流畅地奔涌向前。他们给这首歌起了个名字，叫《回声》，寓意着彼此世界碰撞产生的、悠长而独特的共鸣。

决赛前夕，公司安排了一次小范围的内部彩排，就在他们平时练习的那个熟悉场馆。没有华丽的灯光，没有满座的观众，只有几位老师和工作人员零星地坐在台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往日轻松的氛围，一种无形的压力悄然弥漫。

张桂源深吸一口气，看向身旁的张函瑞。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站在略显空旷的舞台边缘，身形看起来比平时更清瘦单薄。他微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看不清表情，但紧抿的唇线和垂在身侧、不自觉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张桂源自己其实也有些心跳加速，手心微微出汗。但他看到张函瑞这副样子，那股想要保护什么的冲动，莫名其妙地压过了自己的紧张。他挪动脚步，不动声色地靠近一点，肩膀几乎要碰到张函瑞的肩膀，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细微的紧绷。

“别怕，”他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略显沙哑的安抚，“就跟平时练习一样。”

张函瑞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但张桂源感觉到，挨着自己这边的手臂肌肉，似乎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点点。

音乐响起。

前奏是张函瑞精心编织的旋律，如同薄雾弥漫的清晨，带着些许不确定的朦胧。张桂源的鼓点介入，不激烈，却像远处灯塔坚定而有规律的光束，穿透迷雾，带来稳定感。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眼神交汇的瞬间，默契自然流淌。

张桂源的舞蹈动作依旧充满力量，却不再仅仅是力量的宣泄。每一个卡点，每一次身体的延展，都精准地贴合着音乐的呼吸，像是在用身体诠释张函瑞旋律里那些难以言说的情绪起伏。而张函瑞的演唱，也打破了以往的沉静，在高潮部分，一种被压抑许久的情感破茧而出，清亮而富有穿透力的声音，与他指尖流淌出的激昂琴音一起，直击人心。

他们不再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在表演，而是成了一个完整的、共鸣的生命体。

当歌曲进行到尾声，所有的乐器声如潮水般退去，舞台灯光也暗了下来，只留下一束柔和的追光，打在并肩站立的两人身上。

场馆内一片寂静，仿佛能听到灰尘在光柱中漂浮的声音。

然后，通过高质量的采音设备，一声声清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被放大，回荡在空旷的场馆里。

扑通……扑通……

那声音如此原始，如此真实，带着生命的温度和力量。它不像任何乐器模拟的效果，它就是一颗年轻而真挚的心脏，在胸腔里搏动的声音。

张函瑞站在光里，能清晰地听到透过音响传来的、属于张桂源的心跳声。那声音比他想象的更沉稳，更有力，像海浪一遍遍拍打着礁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节奏感。他忽然想起在咖啡馆里，张桂源提出这个想法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那心跳声仿佛就响在他的耳边，和他的心跳声渐渐重合。

他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人。张桂源也正看着他，额角还有未干的汗迹，在追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外放，只剩下一种干净的、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之后的平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般的期待。

最后一个心跳的余韵在空气中消散。

彩排现场陷入了短暂的、极致的安静。然后，台下响起了掌声，不算热烈，却持续了很长时间。几位老师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赞许和惊讶。

张桂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像平时和队友庆祝那样拍拍张函瑞的背，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

张函瑞没有看他，他的目光还望着台下那片模糊的黑暗，侧脸在光影里显得安静而柔和。但他似乎感觉到了张桂源的动作，身体没有躲闪，只是微微偏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说：

“听到了。”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演出后微微的喘息，却异常清晰。

张桂源的手最终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力道很轻，带着温度的掌心透过薄薄的T恤布料传递过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按了一下，然后很快松开。

那一刻，场馆里嘈杂的声音仿佛瞬间远去。工作人员的交谈声，老师们的点评声，设备移动的摩擦声……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

张函瑞只感觉到肩膀上那短暂却真实的触感，和耳边似乎还未完全散去的、沉稳的心跳回声。

他们一起走下舞台，走向通往后台的昏暗通道。通道很长，光线不明，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半步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

通道的尽头，隐约透出后台准备间的光亮，像雾海航行后终于看到的港湾入口。

张桂源走在前面，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逆着光，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但声音带着笑意，清晰地传来：

“我说了吧，没问题。”

张函瑞看着逆光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第一次，没有觉得那笑容刺眼，反而像冬夜里忽然触碰到的一杯温水，温度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