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决赛日的后台，像一锅即将煮沸的水。化妆品的香气、发胶定型剂的味道、还有隐约的汗意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种特有的、紧绷的氛围。人来人往，工作人员拿着对讲机急促地低语，其他队员们在做最后的开嗓或拉伸，空气里漂浮着看不见的电流，触得人皮肤发麻。

张函瑞坐在分配给他们的化妆镜前，已经做好了造型。妆容比平时舞台妆更精致些，衬得他五官愈发清晰，也让他略显苍白的脸色多了些血色。他安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放在并拢的膝盖上。周围的一切喧嚣——拉链划过布料的声音，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远处传来的音乐重低音——都像被放大了数倍，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耳朵，在他敏感的神经末梢上跳跃。

他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耳塞。

就在这时，一瓶矿泉水递到了他眼前，瓶壁上凝结着冰凉的水珠。他抬头，看到张桂源。他也已经装扮完毕，穿着演出服，额发被精心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神比平时更加锐利，像即将出鞘的剑。

“喝口水。”张桂源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

张函瑞接过水，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稍微压下了心底那点浮动的焦躁。

“还有三个节目就到我们了。”张桂源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没有看他，而是看着镜子里他们两人的影像。一个沉静，一个昂扬，并排坐着，像风格迥异却又意外和谐的两道剪影。

“嗯。”张函瑞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冰水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清明。

张桂源忽然站起身，走到角落他们放背包的地方，翻找着什么。很快，他拿着一个眼熟的、小小的塑料包装回来——是那副降噪耳塞。

“给，”他递过来，动作自然得像递一瓶水，“要是觉得太吵，就戴上。上台前摘掉就行。”

张函瑞看着那副耳塞，又看看张桂源。对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一种切实的关心，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会需要这个”。

他没有拒绝，接了过来，握在手心。柔软的塑料外壳带着张桂源掌心的些许温度。

“别紧张。”张桂源又说，这次是对着镜子里的他说的，嘴角勾起一个很小的、却异常可靠的弧度，“就跟彩排一样。我在呢。”

“我在呢。”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修饰，却像一块沉甸甸的压舱石，瞬间稳住了张函瑞那颗在喧嚣浪潮中有些飘摇的心。他感觉到手心里的耳塞，那点微弱的温度，似乎顺着血管，慢慢流向了四肢百骸。

他轻轻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将那股淤积在胸口的浊气排了出去。他没有戴上耳塞，只是将它紧紧握在手里，仿佛那是一个护身符。

前台传来的音乐声、欢呼声，依旧清晰可闻，但那种尖锐的、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压迫感，却悄然减退了。他知道，有一部分噪音，已经被身边这个人，无声地隔绝开了。

工作人员来提醒他们候场。两人站起身，一前一后走向通往舞台侧翼的昏暗通道。通道里挤满了人，各种情绪在有限的空间里碰撞、发酵。

张桂源走在前面，他的背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张函瑞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因为演出服而显得轮廓更加清晰的肩背上。那背影像一座沉默的山，替他挡住了前方大部分纷乱的视线和嘈杂的人声。

他们停在侧幕条的阴影里，能清晰地看到前方舞台上流光溢彩的灯光，听到主持人激昂的报幕声，感受到台下观众山呼海啸般的热情。那声浪如同实质的热风，扑面而来。

张函瑞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下意识地又握紧了手心里的耳塞。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

是张桂源。他没有回头，依旧目视着前方的舞台，只是将手掌在他肩头停留了短暂的两秒。那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坚定的、不容置疑的支持。

“走了。”

主持人报出了他们的名字和曲目——《回声》。

追光灯骤然打亮，如同白昼撕裂了昏暗的侧翼。

张桂源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耀眼的光明之中，步伐稳定，没有丝毫犹豫。

张函瑞看着他的背影融进光里，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也抬脚跟了上去。脚步落下的瞬间，他感觉到手心里那片柔软的塑料，似乎与胸腔里那颗加速跳动的心脏，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他走入光中，强烈的光线让他微微眯了下眼。视野里是台下模糊的、晃动的灯牌和无数张看不清的脸，声音的浪潮更加汹涌地拍打过来。

但他没有退缩。

他走到舞台中央，走到他的立式麦克风前，走到那个已经站定、正回头看向他的张桂源身边。

张桂源的眼神在强烈的舞台灯光下，亮得惊人，那里没有紧张，只有全然的专注和一种近乎燃烧的期待。他对着张函瑞，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张函瑞迎着他的目光，轻轻吸了一口气，将手中那副一直握着的耳塞，悄悄放进了演出服的口袋。

然后，他抬起眼，望向台下那片浩瀚的、名为“观众”的星海。

音乐的前奏，如同命运的齿轮，缓缓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