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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茶舍（美延雨琦篇·孟婆汤里的醋意）
忘川河畔的孟婆茶舍，终年弥漫着白雾。宋雨琦穿着灰布裙，坐在木桌后，手里的长勺在瓦罐里轻轻搅动，浑浊的汤液泛起圈圈涟漪。她的眼睛很空，像蒙着层化不开的雾——自她抑郁而终，化作孟婆守在这奈何桥边，已经过去五十年了。
五十年前，她是人间宋家的小女儿，与鬼王赵美延有过一纸婚约。却因一场荒唐的误会，在联姻前夕被赵美延冷言斥退，说她“心术不正，不配为鬼王妃”。那时的宋雨琦性子烈，憋着一口气没去辩解，回到家后便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咽了气，连赵美延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孟婆，给碗汤。”
娇柔的女声打断了宋雨琦的思绪。她抬头，看到个穿粉色罗裙的女孩，眉眼弯弯，手里捏着块玉佩，笑起来时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那玉佩宋雨琦认得，是赵美延常用的护身符，据说能在幽冥界畅通无阻。
女孩身后，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赵美延穿着玄色长袍，墨发用玉冠束起，鬼王的威压让周围的白雾都凝滞了几分。她看都没看宋雨琦，只是对那粉裙女孩柔声道：“阿瑶，喝完汤我带你去看曼殊沙华。”
“好呀，美延姐姐。”被称作阿瑶的女孩笑得更甜了，接过宋雨琦递来的汤碗时，故意用指尖蹭了蹭她的手背，带着点挑衅的意味。
宋雨琦的指尖猛地收紧，长勺在瓦罐边缘划出刺耳的声响。她看着赵美延看向阿瑶时，眼底那抹从未给过她的温柔，心脏像是被忘川的冰水浸透，又冷又疼。
五十年了。
她以为自己早已忘了人间的恩怨，忘了那场未完成的婚约，忘了赵美延说“不配”时的冰冷眼神。可当看到赵美延对别人笑，对别人温柔时，藏在心底的嫉妒还是像毒藤一样疯长，勒得她喘不过气。
阿瑶捧着汤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突然“呀”了一声，捂住额头：“美延姐姐，我头好晕……”
赵美延立刻上前扶住她，眉头紧锁：“怎么回事？”
“许是赶路累着了。”宋雨琦低下头，用长勺挡住自己勾起的嘴角。没人知道，她刚才往汤里加了点“幻梦草”——那是忘川特有的毒草，能让人陷入混乱的幻境，看到心底最恐惧的东西。
她就是要让这个叫阿瑶的女孩出丑，就是要让赵美延看看，她带在身边的，不过是个经不起风浪的娇弱货色。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
阿瑶几乎每天都来茶舍喝汤，每次喝完都会头晕目眩，有时还会对着空气尖叫，说看到了青面獠牙的厉鬼。赵美延起初只当她胆子小，次数多了，也渐渐起了疑心。
这天，阿瑶喝完汤，突然指着宋雨琦尖叫：“是她！是她在汤里下了东西！”
赵美延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鬼王的威压如潮水般涌向宋雨琦，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孟婆，”赵美延的声音像淬了冰，“你可知罪？”
宋雨琦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翻涌着压抑的委屈和愤怒：“我不知何罪之有。”
“还敢狡辩？”赵美延上前一步，玄色长袍扫过地面的白雾，“阿瑶是我带回鬼王殿的客人，你竟敢对她动歪心思？”
“客人？”宋雨琦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在你心里，她是客人，那我呢？赵美延，你还记得五十年前的宋雨琦吗？”
赵美延的动作猛地顿住，墨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更深的冰冷：“原来是你。”
她早就该认出来的。这双眼睛，这倔强的嘴角，分明就是当年那个被她拒之门外的女孩。可她怎么会变成孟婆？她不是该在人间嫁人生子，安稳度日吗？
“看来你还记得。”宋雨琦拿起长勺，轻轻敲了敲瓦罐，“既然记得，就该知道我宋雨琦是什么性子。我容不得沙子，更容不得……别人占了我的位置。”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轻又狠，像在滴血。
赵美延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周身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放肆！区区一个孟婆，也敢对本王的人指手画脚？”她抬手，掌心凝聚起黑色的鬼火，“念在你曾是……的份上，本王给你个痛快。”
鬼火的温度灼得宋雨琦皮肤发疼，可她却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等这一天，等了五十年。
等赵美延认出她，等赵美延为她动一次怒，哪怕这怒气是冲着要她的命来的。
“赵美延，”宋雨琦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你就不想知道，当年的误会是怎么回事吗？”
赵美延的动作顿住了。
“给我两分钟。”宋雨琦看着她，眼睛亮得惊人，“两分钟就好，说完我就死。”
***“当年你收到的那封‘与凡人私通’的信，是阿瑶的姐姐模仿我的笔迹写的。”宋雨琦的声音很稳，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她嫉妒我能与你联姻，买通了我身边的侍女，偷了我的信纸和印章。”
“你派来的人看到我‘深夜会情郎’，其实是我弟弟病重，我去城外的寺庙为他祈福。那男子是寺庙的僧人，帮我引路而已。”
“我去找过你，在鬼王殿外跪了三天三夜，可你不见我。他们说你正陪着阿瑶的姐姐赏花，说你早就厌弃我了……”
宋雨琦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淹没在白雾里。她看着赵美延，眼底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像燃尽的烛火。
“两分钟到了。”她说。
赵美延站在原地，浑身僵硬。掌心的鬼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黑色的雾气在她周身疯狂地翻涌，却不是为了伤人，而是因为主人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想起五十年前，阿瑶的姐姐确实对她示好过，说宋雨琦性子顽劣，配不上她；想起那时的自己刚平定内乱，戾气正盛，最恨背叛，看到那封信时，连查证的心思都没有；想起宋雨琦的死讯传来时，她正在处理公务，只是皱了皱眉，说“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
她亲手推开了那个满心欢喜奔向她的女孩，用最伤人的话将她逼上绝路，还在她死后，带着仇人的妹妹，一次次出现在她面前，在她心上捅刀子。
“宋雨琦……”赵美延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想伸手去碰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宋雨琦看着她，突然觉得累了。五十年的执念，两分钟的解释，好像也够了。她闭上眼睛，等着那迟来的死亡。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
她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带着鬼王特有的、让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赵美延紧紧抱着她，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对不起……雨琦，对不起……”
宋雨琦愣住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她抬手，死死抓住赵美延的长袍，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放声大哭。
五十年的委屈，五十年的思念，五十年的不甘，都在这一刻，随着眼泪倾泻而出。
***后来，阿瑶和她姐姐的魂魄被扔进了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赵美延撤了宋雨琦的孟婆之职，把她带回了鬼王殿。她依旧穿着玄色长袍，却会笨拙地给宋雨琦梳发，会亲手为她做人间的点心，会在她做噩梦时，抱着她说“我在”。
宋雨琦还是会闹别扭，会因为赵美延多看了哪个女鬼一眼就一整天不理人。赵美延从不生气，只是耐心地哄着，用鬼王的威严，只换她一个笑脸。
忘川河畔的孟婆茶舍换了新的孟婆，只是偶尔还会有人看到，鬼王殿的两位主人，并肩站在奈何桥边，看着曼殊沙华开了又谢。
“赵美延，”宋雨琦靠在她肩上，声音软软的，“你当年真的想杀我啊？”
“没有。”赵美延握紧她的手，指尖划过她腕上的红痕——那是当年鬼火灼出的印记，如今成了她们之间最深刻的纪念，“我只是……怕你再离开我。”
宋雨琦笑了，抬头在她下巴上亲了一下：“晚了，我现在是鬼，想甩都甩不掉。”
赵美延低头，吻上她的唇，带着五十年的亏欠和余生的珍重。
白雾缭绕的奈何桥边，曼殊沙华开得正艳。错过的五十年，终究要用往后的岁岁年年去弥补。那些误会，那些偏见，那些迟来的深情，都化作忘川河的流水，温柔地淌过时光，将两个饱受磨难的灵魂，紧紧缠绕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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