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盏老路灯,是整条青石板巷的眼睛。
它的灯柱锈迹斑斑,裹着几层被雨水泡软的小广告,灯泡是最普通的白炽灯,暖黄的光透过蒙着灰的玻璃罩散出来,刚好圈住巷口那块磨得发亮的石板,既照不亮巷尾的拐角,也穿不透巷外马路的霓虹。但每天晚上七点,它总会准时亮起,然后在十点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准时熄灭。
陈奶奶的杂货铺就开在路灯底下,木门上挂着块褪了色的木牌,写着“便民杂货”。她守这铺子快三十年了,和那盏路灯一样,成了巷口的固定风景。每天傍晚,她会搬张竹椅坐在门口择菜,路灯亮起时,光刚好落在她的银头发上,像撒了层细盐。
“陈奶奶,给我拿包酱油。”放学回来的初中生背着书包跑过来,鞋尖沾着巷口的泥土。
陈奶奶抬头应着,从货架上取下玻璃瓶酱油,瓶盖拧得严实:“慢点跑,别摔着,路灯刚亮,地上还潮着呢。”
孩子应了声,付了钱就往巷里跑,身影很快融进路灯照不到的阴影里。
八点多是杂货铺最热闹的时候。下班的人会顺路来买包烟、打瓶醋,遛弯的老人聚在路灯下聊天,说谁家的孙子考上了大学,谁家的菜畦种出了新菜。陈奶奶不怎么插话,就坐在竹椅上听着,手里慢悠悠地织着毛衣,毛线球滚到路灯底下,她弯腰去捡,暖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九点半往后,巷子里渐渐安静下来。聊天的老人回了家,杂货铺的货架也空了大半。陈奶奶会把竹椅搬进门,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旧手机,屏幕上的裂纹像蜘蛛网。她会点开通讯录,停在那个备注“阿明”的号码上,手指悬着,却从来没拨通过。
阿明是她的儿子,十年前去了外地打工,说要赚大钱让她享清福。起初每个月都会打钱回来,后来联系渐渐少了,最后一次通话,是三年前的晚上十点,电话里阿明说:“妈,巷口的灯还亮着吗?我记得它亮到十点,小时候我总踩着熄灯的点回家,你总在路灯下等我。”
那天陈奶奶守着电话坐到十点,路灯熄灭的瞬间,她的眼泪才掉下来。从那以后,她每天都会等到路灯熄灭才关铺门。
今晚九点五十,巷口来了个陌生的年轻人,背着双肩包,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站在路灯下,身边是年轻的陈奶奶。
年轻人犹豫着走到杂货铺门口:“请问,您是陈桂兰奶奶吗?”
陈奶奶抬头,看清年轻人眉眼间的轮廓时,手里的毛线针“啪”地掉在地上。
“我是阿明的女儿,”年轻人把照片递过去,声音有些哽咽,“我爸去年生病走了,他临终前说,一定要来看看巷口的灯,还有您。他说,小时候您总在路灯下等他到十点,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您。”
陈奶奶接过照片,手指抚过照片上的路灯,眼眶一下子红了。暖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照出满脸的皱纹,也照出眼角的泪光。
年轻人接着说:“我爸还说,他这些年一直在攒钱,想回来把杂货铺重新翻修,把路灯换成亮一点的,让它能照到巷尾,照到您家门口。”
十点的钟声从远处的钟楼传来,巷口的路灯“咔嗒”一声,准时熄灭。黑暗中,陈奶奶握住了年轻人的手,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释然:“好孩子,不用换了。这灯亮了三十年,亮到十点,就是在等该等的人。现在人来了,灯灭了,也值了。”
巷外的霓虹偶尔透过树梢照进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奶奶关掉杂货铺的门,和孙女并肩站在巷口。虽然路灯灭了,但她们心里的光,却亮了起来,像那盏老路灯一样,温暖而坚定,照亮了往后的每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