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妖岭初遇

禁妖岭的雾总比别处浓三分，潮气裹着腐叶的腥气黏在皮肤上，像一层化不开的冰。白岁桉攥着腰间的粗布囊，指腹反复摩挲着囊里那半张泛黄的地图——纸上“微央之域”的标记被她用炭笔描了三道，边缘还记着“避噬灵沼泽，沿枯木林走”的小字，这是她花了三天从一位逃荒老人那换来的保命信息。

可此刻，她却偏了方向。

为避开身后追来的巡灵卫，她慌不择路冲进了一片雾气更重的洼地，脚下突然一空，湿滑的淤泥瞬间没到小腿。“噬灵沼泽！”她心头一紧，忙想提气跃起，可人间稀薄的灵气根本撑不起法术，反而惊动了沼泽下的“缠魂草”——墨绿色的藤蔓破土而出，像无数条毒蛇，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缠。

淤泥开始往她胸口涌，藤蔓勒得她肋骨生疼，白岁桉咬着牙摸出囊里的“避妖粉”，却发现粉末早被潮气打湿，成了一滩没用的泥块。她能听到远处巡灵卫的铜铃声越来越近，也能感觉到沼泽里的灵气正被什么东西吸走，意识渐渐发沉时，她忽然瞥见不远处的雾里，立着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人站在沼泽边缘的巨石上，玄色衣摆垂到石面，竟没沾半点泥污。雾气太浓，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他周身的气息冷得骇人——不是禁妖岭的寒气，是一种带着威压的冷，像极了修士典籍里写的“上古妖力”。白岁桉的心猛地提起，却还是哑着嗓子喊出声：“前辈！求您……拉我一把！”

石上的人没动。

司止渊垂着眼，黑龙的竖瞳在雾中泛着极淡的金芒。他能看清沼泽里那姑娘的模样：粗布衣裙磨出了毛边，袖口破了个洞，露出的手腕细得像能一折就断，脸上沾着泥点，却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哪怕陷在绝境里，也没半点求饶的怯懦，倒像头被逼到悬崖的小兽。

可“人族”二字，让他指尖的妖力顿住了。五百年前，就是穿着类似粗布衫的人族修士，引着仙庭的人找到了妖族的聚居地，看着族人被蚀妖水折磨至死。这些年，禁妖岭里的人族，不是仙庭的巡灵卫，就是为了换赏钱捕捉小妖的猎妖师，没一个干净的。

他转身要走，却忽然瞥见那姑娘怀里掉出的东西——半张地图飘在淤泥上，纸上用炭笔标注的“微央之域边界”“妖族聚居地”，竟全是避开的方向，甚至在“枯木林小妖窝”旁画了个小小的“绕”字。更奇的是，她身上没有仙庭修士的灵气，只有一股极淡的、属于人间饥荒之地的干土气息，混着她刚采的“凝露草”的清香——那草是用来治小妖烫伤的，对人族毫无用处。

沼泽里的藤蔓已经缠到了白岁桉的脖颈，她的脸开始发青，却还在伸手去够那半张地图。司止渊的脚步顿住了，黑龙的本能让他厌恶人族，可眼前这姑娘的举动，却和他认知里的“人族”全不一样。

“呵。”他低嗤一声，指尖终于溢出一缕黑色妖力，像条灵活的墨线，缠上白岁桉的腰。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不重却极稳的力量将她从淤泥里拽了出来，稳稳落在巨石旁的草地上。

白岁桉踉跄着站稳，刚想道谢，就被一股无形的威压逼得后退半步。她抬眼，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玄衣上绣着暗金色的龙纹，领口袖口的滚边是极深的墨色，长发用一根黑色玉簪束着，垂在肩后。他的眉眼生得极冷，眉骨高挺，眼尾微垂，可那双竖瞳却带着睥睨的锐利，看她时，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人族，来禁妖岭做什么？”司止渊的声音比禁妖岭的雾还冷，没有丝毫温度，“是来替仙庭探路，还是来抓小妖换钱？”

白岁桉咳了两声，把呛进肺里的潮气咳出来，却没急着辩解。她先捡起地上的地图，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面的泥污，又从布囊里掏出那株被压得有些蔫的凝露草，递到司止渊面前：“我叫白岁桉，是雾隐村的人。村子被仙庭的聚灵阵吸走了灵气，土地全干裂了，村民快饿死了。我来禁妖岭，是想找微央之域的生息灵泉，救村子。”

她的指尖还在发抖，是刚才在沼泽里冻的，可眼神却很直，盯着司止渊的眼睛，没半点闪躲：“这草是给微央之域的小妖治伤的，我没害过妖族。地图上避开的，都是你们的聚居地，我不想惹麻烦，只想找灵泉。”

司止渊的目光落在她递来的凝露草上——草叶上还沾着沼泽的泥，却被她护得好好的，没有折断。他又扫过那半张地图，上面的标注细致得不像一个普通的人族姑娘能画出来的，甚至连微央之域边缘“噬妖花”的生长范围都标了出来。

他收回威压，竖瞳里的金芒淡了些：“你知道微央之域是什么地方？知道里面的妖族，能一口把你吞了？”

“知道。”白岁桉把凝露草收回来，小心地放进布囊，“但仙庭的聚灵阵，已经快把人间的灵气吸光了。比起饿死，被妖族吞了，至少是痛痛快快的。”她抬起头，看着司止渊，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却更多的是倔强，“而且，前辈刚才救了我，说明微央之域的妖族，也不是都像仙庭说的那样，只会杀人。”

司止渊没说话，只是看着她。雾里的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她沾着泥点的脸上，竟让她那双眼睛显得更亮了。他忽然想起五百年前，那个为了护着小妖，挡在仙庭弩箭前的老狐妖，也是这样的眼神——明明弱小，却偏要抱着一点希望，不肯低头。

沼泽里的缠魂草还在扭动，远处巡灵卫的铜铃声已经淡了。司止渊转身，朝着微央之域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下，侧过身看她：“跟着。禁妖岭的雾会吃人，你自己走，活不过半个时辰。”

白岁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跟上他的脚步。他的步伐很大，走得很稳，玄色的衣摆在雾里扫过草叶，没发出一点声音。她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着微央之域特有的灵气，竟让她紧绷了许久的神经，莫名松了些。

雾渐渐散了些，阳光透过枝桠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点。白岁桉看着前面那道挺拔的黑色身影，忽然觉得，或许这次去微央之域的路，不会像她想的那么难。

司止渊走在前面，能感觉到身后那道不算重的目光。他没回头，只是悄悄放缓了脚步，让那个抱着布囊、脚步还有些虚浮的姑娘，能跟上他的节奏。

禁妖岭的危险，远不止噬灵沼泽，他想看看，这个叫白岁桉的人族姑娘，到底能走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