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林同行

禁妖岭的枯木林总飘着细碎的木屑，风一吹，便裹着若有若无的“噬妖花”甜香——那香气是陷阱，闻多了会让灵力紊乱，人族修士若吸入过多，轻则经脉灼痛，重则陷入昏迷，连妖族也需时时警惕。白岁桉跟在司止渊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指尖捏着一小撮晒干的“醒神草”，草叶是深绿色的，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每隔几步就往鼻尖凑一下，驱散鼻尖萦绕的甜香。这草是她从雾隐村最后一片还没干裂的地里采的，原本是给咳嗽的村民煮水喝，提神润肺，没成想逃离村子时随手塞了些，竟在这妖域边缘成了保命的东西。

　　她的粗布裙摆在枯树枝上蹭出细碎的声响，袖口破了个洞，露出的手腕细得能看清青色的血管，上面还沾着几星木屑和泥土——刚才为了避开地上缠绕的“绊妖藤”，她没注意身后横生的枝桠，蹭到了也只随手抹了下，没放在心上。布囊被她紧紧攥在手里，里面除了半张地图、一小包避妖粉，就只有刚挖的几株灵草，沉甸甸的不是重量，是她对雾隐村最后几十口人的念想。

　　“别靠太近。”司止渊的声音突然从前面传来，清冷得像枯木林上空的雾，他停在一棵半枯的老槐树下，树干上布满了深褐色的裂纹，像是被岁月啃噬过的痕迹。他玄色的衣袖轻轻一拂，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树洞里立刻飘出几缕淡紫色的烟，烟一碰到空气就散了，留下一股更浓的甜香。白岁桉连忙后退半步，把醒神草往鼻尖多按了按，凑近了才看清，树洞深处藏着十几朵指甲盖大的花，花瓣泛着诡异的银光，花芯是深黑色的，正是她在修士遗物的典籍里见过的“迷魂妖花”——这花白天看着无害，到了夜里会释放幻境，让人陷入最恐惧的回忆里，很多修行者就是在幻境里耗尽灵力，最后成了林中妖兽的食物。

　　“这花的根能解噬灵沼泽的毒，还能压制一些低阶妖毒。”白岁桉蹲下身，从布囊里掏出一把磨得发亮的小铜铲，铲头已经有些卷边了，是她从村里铁匠铺捡来的旧物，被她磨了三年才用得顺手。她动作轻得像怕惊到花，指尖小心翼翼地扒开树洞周围的泥土，“但要在花开前挖，开了花，根就会跟着变毒，碰一下都会让皮肤溃烂。”她抬头看司止渊，眼里带着点试探，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不知道这位微央殿的殿主会不会需要，也怕自己的好意会被当成冒犯。

　　司止渊垂眸看着她，阳光透过枯树枝的缝隙落在她身上，在她沾着泥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能看到她手腕上那道浅浅的划痕，是刚才挖灵草时被草根划破的，还渗着一点血丝，她却没顾上擦，只专注地护着树洞里的花。他想起昨夜在临时歇脚的山洞里，这姑娘借着月光翻那半张地图，指尖在“生息灵泉”的标记上反复摩挲，嘴里还小声念着“再快些，村民就能喝上水了”，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他一下。此刻她递来的，哪里是灵草根，分明是把自己仅有的生存经验、仅有的一点能拿出手的东西，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了他面前。

　　“不必。”他转身走向另一棵更粗的枯树，动作间却特意顿了顿，玄色的衣袖扫过白岁桉头顶垂落的一根枯树枝——那树枝上还带着尖刺，再往下落一点就会戳到她的额头。他没回头，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你的布囊装不下这么多，留着给你自己用。禁妖岭后面的‘毒瘴谷’，比噬灵沼泽更险，这草根或许能救你一次。”

　　白岁桉愣了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玄色衣摆扫过地上的落叶，没发出一点声音，像一道融入雾里的影子。她偷偷把刚挖出来的灵草根用干净的树叶包好，塞进布囊最里面，贴着那半张地图的位置——那里是她最珍视的东西，现在又多了一样。她知道司止渊是妖，是微央之域说一不二的殿主，实力深不可测，根本不需要她这点微不足道的灵草，可刚才他扫开树枝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易碎的东西，让她想起小时候村里的老猎户，总在她爬树摘野果子时，悄悄扶着她的腰，怕她摔下来。那是她父母死后，第一次再感受到这种不刻意的护着，心里像被温水浸过，软了一块。

　　两人接着往前走，枯木林里的树越来越密，阳光也越来越少，地面渐渐变得潮湿，渗出淡黑色的水，踩上去会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啃噬。空气中的甜香也浓了几分，不再是若有若无，而是像一张网，裹着人的呼吸往肺里钻。白岁桉把醒神草捏得更紧了，指尖都泛了白，灵力在体内慢慢运转，抵抗着甜香的侵袭。

　　突然，前面的司止渊停下了脚步。白岁桉没注意，差点撞到他背上，连忙后退一步，抬头就看到他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节泛白，玄色的衣袖下，靠近手腕的地方，隐隐透出细密的黑纹——那纹路像活的一样，在皮肤下游走，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前辈，你怎么了？”白岁桉心里一紧，快步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那些黑纹上。这纹路她在修士的典籍里见过，是仙庭专门用来克制高阶妖族的“蚀骨咒”，咒印会随着妖力的使用慢慢发作，每发作一次，就会吸食一次妖力，还会带来钻心的灼痛，时间久了，甚至会让妖族失去理智。她没多想，立刻从布囊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瓶子是土黄色的，上面还沾着窑灰，是她在村里自己烧的。她倒出两粒褐色的药丸，药丸不大，带着醒神草的淡香，递到司止渊面前：“这是‘清瘴丸’，我用醒神草和凝露草根磨成粉做的，还加了一点人间的‘甘草’，能暂时压下瘴气和咒印的反噬，虽然不能根治，但至少能让你不那么痛。”

　　司止渊的目光落在药丸上，又移到她泛红的指尖——刚才挖灵草根时，她的手指被草根边缘的尖刺划破了，伤口没愈合，还沾着点泥土，此刻因为紧张，指尖微微发抖。这姑娘自己都快没灵气支撑法术了，布囊里总共就这么一瓶药丸，却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递给他这个素不相识的妖族。他喉结动了动，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闷。

　　“妖族的咒印，人族的药没用。”他没接，转身想继续往前走，可刚迈出一步，就感觉到一股微弱却温暖的气息缠上了他的手腕——是白岁桉的灵力，她的灵力很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可能熄灭，却带着人间烟火的温度，轻轻裹住了他咒印发作的地方。那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竟真的让皮肤上的灼痛感减轻了几分，连那些游走的黑纹，都似乎慢了下来。

　　“我知道没用。”白岁桉的声音有些发颤，是灵力透支的缘故，她的脸色也比刚才苍白了些，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但至少能让你舒服一点。前辈救了我，还愿意带我走禁妖岭，我总不能看着你难受却什么都不做。”她抬头看着司止渊的侧脸，他的轮廓冷硬，眉骨高挺，眼尾微垂，此刻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竟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多了几分脆弱。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在他的发梢镀了层淡金，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吓人了。

　　司止渊停下脚步，低头看着她。这姑娘的眼睛很亮，像雾隐村夜晚的星星，哪怕此刻脸色苍白，眼里也没有丝毫退缩，只有一片纯粹的担忧。他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咒印第一次发作时，他躲在微央殿的密室里，疼得几乎要把密室的石墙砸破，那时妖族的长老们都不敢靠近，生怕他失去理智伤到自己，整个大殿里，只有他一个人，在黑暗里承受着灼痛。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习惯了一个人扛着所有，却没料到，在这荒凉的禁妖岭，会有一个人族姑娘，用她微弱的灵力，试着给他一点温暖。

　　他抬手，轻轻推开了她的手——不是拒绝，而是怕自己的妖力不小心伤到她。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玉佩，玉佩有掌心大小，上面刻着一条小小的黑龙，龙纹精致，是用微央之域特有的“暖玉”雕琢而成的。这玉能自动吸收周围的灵气，还能驱散低阶瘴气，滋养持有者的身体，是微央殿给核心弟子的护身之物，虽不算顶级的宝物，却也珍贵。他把玉佩塞进白岁桉掌心，玉佩温热，贴着她的皮肤，传来一股舒服的暖意：“拿着。你的灵力太弱，禁妖岭后面的路还长，没有灵气支撑，你走不到微央之域，这玉佩能帮你补灵气，还能帮你挡一些低阶妖物的攻击。”

　　白岁桉握着玉佩，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刚才因为透支灵力带来的疲惫和眩晕，瞬间减轻了不少，连呼吸都顺畅了。她看着掌心的玉佩，又抬头看司止渊，想把玉佩还回去：“前辈，这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拿着。”司止渊按住她的手，语气比刚才软了些，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这是微央殿的普通护身玉，不值钱。你要是死在半路上，谁带我找生息灵泉的线索？你活着，才能救你的村民，也才能帮我查清仙庭在禁妖岭的小动作，这对我们都好。”

　　他说得生硬，像是在找借口，可白岁桉能感觉到，他按住自己手的力道很轻，没有丝毫压迫感，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她看着司止渊眼底的光，那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而是多了几分温度，心里忽然一暖，把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握住了一份沉甸甸的承诺：“好，那我就拿着。等找到生息灵泉，救了村民，我一定还你一块更好的——我知道人间有‘暖玉’，虽然不如微央之域的好，但我会找最好的匠人，也刻上一条黑龙。”

　　司止渊没说话，只是嘴角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转身继续往前走，脚步比刚才慢了些，偶尔会回头看一眼，确认身后的姑娘没被地上的妖藤绊倒，没被空中的瘴气影响。白岁桉跟在后面，摸着掌心温热的玉佩，看着前面那道挺拔的黑色身影，忽然觉得，这禁妖岭的路，好像也没那么难走了，那些曾经让她恐惧的妖物和瘴气，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只是他们都没注意，不远处的树梢上，一双属于仙庭巡灵卫的眼睛，正透过树叶的缝隙，死死盯着他们。那巡灵卫穿着银色的铠甲，铠甲上刻着仙庭的符文，他手里握着一支“传讯箭”，箭尾的羽毛在风里轻轻颤动。一个人族姑娘，竟和微央殿的殿主走在一起，还接受了妖族的护身玉，这消息要是传回仙庭，定会掀起一场风波——仙庭的长老们本就忌惮微央之域的实力，如今正好有了借口，或许，一场针对妖族和人族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

　　风又吹过枯木林，卷起地上的落叶，带着噬妖花的甜香，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司止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顿，目光扫过远处的树梢，竖瞳里闪过一丝冷芒，指尖泛起淡淡的黑雾，却很快又收了回去。他回头看了一眼白岁桉，见她正专注地看着地图，没发现异常，便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只是这一次，他周身的气息，比刚才冷了几分，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白岁桉还在看着地图，指尖在“毒瘴谷”的标记上停留，小声念叨：“再过两个时辰应该就能到毒瘴谷了，前辈说那里的瘴气很重，得把醒神草再准备多些……”她没注意到司止渊的变化，也没注意到远处树梢上的目光，只想着快点穿过禁妖岭，快点找到生息灵泉，快点回去救雾隐村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