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无形的胶质黏住，流淌得异常缓慢而沉重。
工藤新一僵在原地，所有的思维在那一刻彻底停滞。周围虎视眈眈的组织成员，迫在眉睫的危险，甚至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味道，都在那个声音响起的瞬间，潮水般退去，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倚在齿轮上的白色身影。
月光像一束冰冷的追光，精准地打在那人身上，勾勒出他修长而略显单薄的轮廓。白色的礼帽，白色的披风，在破败昏暗的环境中，显得如此不真实，如同一个倔强不肯散去的幽灵，一个他曾在无数个深夜臆想出来，又亲手掐灭的幻影。
是他……
真的是他……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响声，几乎要震聋他自己的耳朵。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惊、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被漫长等待煎熬出的尖锐愤怒的情绪，像海啸般将他吞没。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质问，想怒吼，想冲上去揪住那人的衣领，问他这一年多到底死去了哪里！问他为什么能如此残忍地销声匿迹！问他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自己……
“……K、I、D……”
最终，从他齿缝间艰难挤出的，是这个代号。声音沙哑，带着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颤抖。
怪盗基德——黑羽快斗，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轻飘飘的，落在工藤新一耳中，却像带着倒钩的鞭子，抽得他生疼。
“看来我出现的时机刚刚好？”基德歪了歪头，帽檐下的目光似乎扫过下方那些因为他的突然出现而略显迟疑的组织成员，“不过，叙旧的话，恐怕要稍后了，名侦探。”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翻，几颗圆球状的物体悄无声息地滑落。
“嘭！”“嘭嘭！”
刺眼的强光伴随着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炸开，迅速吞噬了整个钟楼顶层空间！视野被剥夺，耳边传来组织成员猝不及防的呛咳和骚动声。
“闭眼！”基德的声音在近距离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几乎是在本能驱使下，工藤新一闭上了眼睛。紧接着，他感到一只戴着白色手套的手，坚定而有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触感隔着一层布料，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浑身一颤。
“跟我走！”
不容他挣扎或质疑，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他，在浓烟和混乱中敏捷地穿梭。工藤新一能感觉到子弹擦着身边飞过的破空声，能听到组织成员气急败坏的叫喊，但抓着他的那只手稳得出奇，带着他在熟悉的路径中左冲右突，仿佛早已将这座废弃钟楼的每一寸结构都刻在了脑子里。
他任由对方拉着，大脑一片混乱。手腕上传来的、真实无比的触感，终于击碎了他最后一丝这是梦境的侥幸。
他没死。
他真的没死。
他现在，正抓着自己的手。
这个认知让他眼眶发热，一股酸涩直冲鼻梁。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湿热。
不知道跑了多久，穿过了几条隐秘的通道，周围的烟雾和嘈杂声渐渐远去。基德带着他闪进一个似乎是过去维护工人使用的、极其狭窄隐蔽的工具间内，反手轻轻关上了锈迹斑斑的铁门，将外界的危险暂时隔绝。
空间狭小逼仄，两人几乎贴在一起。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刚才在混乱中强行压下的所有情绪，在此刻静谧紧绷的黑暗里，如同找到了裂口的岩浆，轰然爆发。
工藤新一猛地甩开了那只手，仿佛被毒蛇咬到一般。他向后踉跄一步，脊背抵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才支撑住有些发软的身体。
他抬起头，即使在黑暗中，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也燃烧着愤怒和痛苦的火焰，死死盯住眼前模糊的白色轮廓。
“……黑羽快斗。”这一次，他叫的是他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短暂的沉默。
工具间狭小的窗户透进一丝微弱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基德——不，黑羽快斗的侧影。他微微侧着头，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大部分表情，只能看到唇角那抹习惯性的、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的弧度似乎收敛了一些。
“说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轻松，甚至带着点玩味，“感谢名侦探你吸引了火力，让我能顺利潜入他们的临时据点？”
“你——！”工藤新一胸口剧烈起伏，拳头攥得指节发白。他恨不得冲上去打碎他那副故作轻松的面具！“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这一年多！你……”
“我‘葬身火海’了？”快斗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抱歉，让你失望了。运气比较好，捡回一条命。”
“然后呢？！”工藤新一向前逼近一步，声音因为极力压抑而变得低哑危险，“捡回一条命，所以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消失？连一个……连一个最简单的信号都不肯给我？！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
他哽住了。“我找了你很久”这句话卡在喉咙里，带着太多的委屈和不堪，他说不出口。那会让他显得像个彻头彻尾的、被玩弄于股掌的傻子。
快斗终于转回头，正对着他。月光下，那双在单片眼镜后的眼睛，似乎深邃得望不见底。
“给你信号？”他轻轻重复，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工藤，给你信号，然后呢？让你像今天这样，不顾一切地追查过来，陷入危险？”
他的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一种工藤新一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尖锐的疏离。
“我们早就没关系了。分手的时候，我说得不够清楚吗？我接近你，只是为了……”
“够了！”
工藤新一厉声喝断他，心脏像是被那句话的余锋狠狠剐过，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死死盯着快斗，试图从那副完美的伪装下，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一丝一毫的，和他一样在忍受煎熬的痕迹。
“你知道我相信的不是那些！”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固执，“我知道你在保护我！我知道你摔碎徽章是故意的！我知道你独自面对组织是不想连累我！我都知道！”
他喘着气，像是跑完了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声音里带着疲惫的颤抖。
“可是快斗……你怎么能……怎么能连一个让我告诉你‘我不怕被连累’的机会都不给我？你怎么能……让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气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快斗沉默地看着他，月光在他白色的礼服上流淌，安静得可怕。许久，他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知道了，然后呢？”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浸透了无尽疲惫的东西，“工藤，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有些危险，知道得越多，陷得越深。”
他抬起手，似乎想碰碰什么，但最终只是扶了扶自己的帽檐，将所有的情绪重新掩盖在那片阴影之下。
“你不该来的。”
说完这句，他不再看工藤新一，转身面向铁门，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仿佛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对峙从未发生。
工藤新一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他那副重新竖起的、密不透风的屏障，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愤怒依旧在燃烧，委屈依旧在翻涌，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他找到了他。
他还活着。
可是，他们之间隔着的，似乎比那场“死亡”，更加遥远。
月光透过小窗，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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