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溃的防线

工藤新一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最简单的速食粥回到床边时，看到快斗依旧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靠着床头，闭着眼睛，脸色在晨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仿佛一碰即碎。

他将粥放在床头柜上，轻声唤道：“吃点东西吧。”

快斗缓缓睁开眼，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立刻回应。他似乎极力想维持清醒和冷静，但身体的极度虚弱和失血后的眩晕感，让他连集中精神都变得困难。

工藤新一看着他这副强撑的样子，心头一阵发紧。他端起碗，用勺子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快斗嘴边。

“温度应该刚好，”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近乎哄劝的温柔，“你失血过多，需要补充体力。”

这个过于亲昵的喂食动作，让快斗的身体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偏开头，想说“我自己来”，但微微抬起的手臂却传来一阵脱力的酸软，连抬起手腕都显得困难。

现实的无情嘲弄，让他一直紧绷的、试图维持最后尊严和距离的弦，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他沉默着，最终还是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接受了那勺温热的粥。

一勺，两勺……

工藤新一喂得很耐心，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呛到他。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和两人之间沉默流淌的、复杂难言的气氛。

吃到一半，快斗似乎缓过了一点力气，他抬起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工藤新一。那双总是闪烁着睿智与坚定的湛蓝色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以及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人眼中看到过的、对他如此直白而深刻的担忧与痛惜。

这目光，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他心底最深处、封锁最严实的那个角落。

一年多的独自挣扎，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被迫戴上冰冷的面具，推开唯一想要靠近的人……所有的孤独、恐惧、委屈和沉重的负担，在这一刻，在这无声却胜过千言万语的注视下，如同积压了太久太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他猛地别开头，避开了那只递到嘴边的勺子，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轻微颤抖。

工藤新一的手顿在半空，愣住了。“怎么了？是不合胃口，还是……”他话未说完，就惊愕地看到，一颗滚烫的液体，从快斗紧抿的眼角迅速滑落，无声地没入鬓角。

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快斗死死咬住下唇，试图阻止那决堤的洪流，但肩膀的颤抖却出卖了他极力压抑的情绪。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汹涌地流淌，仿佛要将这一年多来所有不能言说的痛苦，都借此冲刷干净。

这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痛。

工藤新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立刻放下碗勺，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碰触他，安抚他。

“快斗……”他的声音带着心疼的颤抖。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快斗肩膀的瞬间，快斗却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挥开了他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绝望的抗拒。

“别……别碰我……”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走开……工藤……你走……”

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他不想用这副脆弱的面孔来博取同情。他宁愿他继续恨他，怨他，也好过看到他眼中那让他无所遁形、让他筑起的冰墙彻底融化的心疼。

工藤新一被挥开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快斗蜷缩起来、因无声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背影，听着他那破碎的、带着哭腔的驱赶，所有的犹豫和试探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他没有离开。

反而上前一步，不顾快斗微弱的挣扎，伸出双臂，坚定而用力地，从背后将那个颤抖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

“我不走。”他在他耳边，斩钉截铁地说，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这一次，你休想再推开我。”

快斗的身体在他怀中猛地一僵，挣扎的力道更大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愤怒和羞耻。“放开！你听不懂吗？！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不需要……唔……”

他的话语被堵了回去。

工藤新一没有用嘴，而是收紧了手臂，将他的后背更紧地贴在自己的胸膛，用几乎要将他揉进骨血的力道，打断了他所有自暴自弃的话语。

“不是可怜。”工藤新一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带着灼热的气息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赤裸的情感，“我找你，等你，守着你，不是因为可怜你，黑羽快斗。”

他感觉到怀中身体的颤抖似乎停滞了一瞬。

“是因为我喜欢你。”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句埋藏在心底太久太久的话，“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喜欢你变魔术时得意的样子，喜欢你明明关心却嘴硬的样子，喜欢你……哪怕用最笨的方法，也想保护我的样子。”

快斗彻底僵住了，连哭泣都仿佛在瞬间凝固。

工藤新一将脸埋在他颈窝，感受着他皮肤上传来的湿意和冰凉，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无比的坚定：“所以，别再说什么不需要。我需要你。我需要你活着，需要你在我看得见的地方，需要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和你一起面对。”

“别再一个人扛了，快斗……求你……”

最后那个“求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黑羽快斗所有的防线。

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一直压抑的、低低的呜咽终于冲破了禁锢，变成了无法抑制的、崩溃的哭声。他不再挣扎，反而像是找到了唯一的浮木，向后靠进工藤新一的怀里，任由泪水肆意流淌，打湿了环在他身前的手臂。

这是他一年多来，第一次允许自己如此彻底地崩溃，如此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的脆弱。

工藤新一紧紧抱着他，感受着怀中人哭得浑身颤抖，感受着颈间滚烫的泪水和背后传来的、伤口可能被牵扯到的细微抽气声。他的心疼得像要裂开，却又充满了某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更紧地拥抱着他，用自己稳定的心跳和体温，无声地传递着支撑和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快斗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呼吸依旧有些不稳。

工藤新一稍微松开一些怀抱，将他小心翼翼地转过来，面对着自己。

快斗的眼睛红肿得厉害，脸上满是泪痕，平日里神采飞扬的脸此刻写满了疲惫和脆弱，像一只被雨打湿了羽毛的鸟儿。

工藤新一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带着珍视。

快斗没有躲闪，只是垂着眼睫，任由他动作。

“伤口……疼吗？”工藤新一哑声问，目光落在他被泪水浸湿后更显苍白的脸上。

快斗沉默了几秒，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这一次，他没有否认，没有逞强。

工藤新一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握住快斗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掌心相贴，十指缓缓交握。

“那就好好休息，”他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我在这里陪着你。以后，都在。”

快斗抬起红肿的眼，望向工藤新一。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不再有质疑和愤怒，只剩下如海般深沉的心疼和一种近乎誓言般的坚定。

他看了他很久很久，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那只温暖的手。

没有言语，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胜过千言万语的承诺与回应。

晨光彻底驱散了阴霾，透过窗帘，温柔地笼罩在相拥的两人身上。空气中，血腥味和消毒水味似乎渐渐淡去，被一种无声流淌的、名为“信任”与“依靠”的温暖气息所取代。

崩溃的防线后，是两颗终于毫无隔阂、紧紧靠在一起的心。

交握的双手，预示着从此以后，风雨同舟，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