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真正的晨光,带着雨后的清透,顽强地穿过厚重窗帘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一道清晰光柱时,快斗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几下。
意识如同退潮后逐渐显露的礁石,缓慢地浮出混沌的黑暗。首先感知到的是无处不在的、沉重的疲惫感,仿佛每一寸肌肉都被碾过。紧接着,是左侧腰腹处传来的、持续而钝痛的信号,提醒着他昨夜并非一场噩梦。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花了片刻才聚焦。陌生的天花板,简洁到近乎空旷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自己所熟悉的、安全屋特有的清冷气息。
然后,他感觉到了异样。
他的右手,被一股温热的力道轻轻包裹着。
他微微偏过头,视线向下。
工藤新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前倾,额头抵在交叠的手臂上,似乎是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而他的一只手,正紧紧地、却又无比小心地握着他的右手。新一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没有完全舒展,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脸色疲惫,嘴唇紧抿,仿佛在承担着什么沉重的负担。
晨光恰好落在他有些凌乱的发梢,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边。
快斗静静地看着他,一时间忘记了动作,也忘记了伤口的疼痛。
记忆如同碎片般回笼:钟楼的对峙,混乱的枪战,强撑着开车回来,伤口撕裂的剧痛,新一失控的眼泪和质问,取子弹时锥心刺骨的疼,以及……高烧中那令人安心的温暖怀抱和持续不断的、低哑的安抚。
那些他清醒时绝不会允许自己流露的脆弱,在意识模糊时,暴露无遗。
而这个人,看到了他所有的狼狈,承受了他的冰冷,却在他最不堪的时候,没有离开,反而用最笨拙也最坚定的方式,守了他一夜。
快斗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冲撞着他用一年时间筑起的、看似坚固的冰墙。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指。
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惊醒了浅眠的工藤新一。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褪尽的血丝和惊醒的茫然,但在对上快斗视线的一瞬间,立刻被紧张和关切取代。
“你醒了?”他的声音因为刚睡醒和之前的呼喊而异常沙哑,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发烧好像退了,但你……”
他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仔细观察着快斗的脸色,手下意识探向他的额头,确认温度。
快斗没有躲闪,任由那只带着薄茧、微凉的手掌贴上自己的额头。他看着工藤新一眼底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疲惫,看着他因为守夜而显得憔悴的脸,那些准备好的、用来重新拉开距离的冰冷话语,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没能说出口。
“……还好。”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砂纸摩擦,“死不了。”
这句话带着他惯有的、试图轻描淡写的风格,但语气却缺乏了往日的锐气,反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工藤新一显然听出了这细微的不同。他紧绷的下颌线稍微放松了一些,但眼神里的担忧并未减少。“伤口需要换药,”他站起身,动作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我去拿医药箱。”
他松开握着快斗的手,转身去拿放在桌上的急救箱。掌心骤然失去的温度,让快斗的手指几不可见地蜷缩了一下。
工藤新一拿着医药箱回来,动作熟练地打开,取出需要的物品。他站在床边,看着快斗,似乎在犹豫。
“需要……我扶你起来一点吗?或者,你自己可以?”他问道,语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他记得昨晚快斗是如何抗拒他的触碰。
快斗沉默了几秒,然后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工藤新一俯下身,一只手小心地绕过快斗的后颈,另一只手避开伤口,托住他的背,用力将他慢慢扶起,让他靠坐在床头。整个过程,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搬运一件易碎品。
两人靠得很近,快斗甚至能闻到新一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血味、消毒水味和他本身干净气息的味道。这味道并不好闻,却奇异地让他感到一丝心安。
换药的过程沉默而漫长。工藤新一解开染血的旧绷带,露出缝合后的伤口。他的动作专业而谨慎,清洗、消毒、上药、重新包扎,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只有偶尔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快斗靠在床头,闭着眼,感受着药液带来的清凉感和纱布摩擦皮肤触感。疼痛依旧清晰,但比昨夜那种撕裂般的剧痛已经好了太多。他能感觉到新一落在他伤口周围的、专注而担忧的目光。
“子弹我取出来了,”工藤新一一边包扎,一边低声说,像是在汇报工作,又像是在打破沉默,“没有伤到重要脏器,但失血很多,感染风险还在,必须静养和按时用药。”
快斗依旧闭着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包扎完毕,工藤新一收拾好医药箱,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床边,看着快斗苍白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饿不饿?我这里只有一些速食食品,但可以加热。”
快斗缓缓睁开眼,看向他。晨光中,工藤新一站在逆光的位置,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过于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疲惫,有尚未完全散去的后怕,还有一种……他看不太分明,却让他心脏微微发紧的东西。
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有点。”他低声承认。
工藤新一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那你等着,我去弄。”他转身走向厨房区域,脚步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轻快。
快斗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落在自己被重新包扎好的伤口上,又移向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
冰封的心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迹和泪水的靠近,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阳光透过云层,努力地洒向大地。安全屋内,紧张的气氛并未完全消散,但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正在晨光中悄然建立。
试探性的靠近,或许比激烈的对抗,更需要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