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城的秋日,查尔斯河上泛着碎金般的光。陆星辰骑着二手自行车,穿行在哈佛红砖建筑的阴影里。他拒绝了陈家定期的汇款,只在学费这种大额支出上动用那张卡。生活费用,他选择自己挣。
清晨四点,他在中央广场的“思源”中餐馆后厨剥虾洗菜。围裙沾满鱼腥,手指被冻得通红。老板是老移民,拍着他肩膀说:“哈佛生啦,何必吃这种苦?”陆星辰只是笑笑。他需要这种“苦”——这是他对抗那个奢华世界的铠甲,是提醒自己来自何处的烙印。
午后,他在Lamont图书馆做管理员。这里安静得能听见知识流动的声音。他负责整理社会学区域的书籍,总会在《社会分层理论》的书架前多停留片刻。那些艰涩的理论,在他这里有了具体的模样——是林晚在康复训练时咬破的嘴唇,是孤儿院分餐时精准到克的分配,也是陈家晚宴上那些看似随意实则暗藏机锋的对话。
深夜,他在宿舍灯下给林晚写信。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不用即时通讯,只用这种最古老的方式。
“晚晚,今日在康德尔教授的研讨课上,有人谈起‘出身原罪’。我想起你矫正训练时摔倒了七次仍要站起的样子。这世界总爱给人贴标签,可你我都知道,标签之下,才是真实的人生。”
他停笔,看向窗外。马萨诸塞州的星空与孤儿院并无不同,只是视野更开阔。他的书桌上,玻璃珠压着厚厚的演算纸,旁边是林晚寄来的照片——她站在陈氏大厦前,职业装,高跟鞋,微微扬起的下巴,只有他能看出她左脚承重时那几乎无法察觉的迟疑。
他兼职的收入,大部分存进一个单独的账户。他知道林晚不需要,但他需要——这是他们未来的种子基金,是脱离任何依附的底气。
陈氏总部大厦如一把出鞘的剑,直插上海天际线。林晚的办公室在32层,透过落地窗,能看见黄浦江转折的弧线。她的左脚已完全康复,定制的高跟鞋完美包裹着曾经跛足的脚踝,只有阴雨天时,骨头深处会传来细微的酸胀,像一段被身体记住的往事。
她在战略投资部,从分析员做起。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养女”的身份,也很快见识了她的能力。她提交的关于新兴消费品牌的投资报告,数据详实,洞察犀利,连最苛刻的总监都微微颔首。
“林小姐,”秘书敲门,“卓尔少爷在休息区等您。”
林晚没有立即起身。她对着电脑屏幕整理了一下表情——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无奈。陈卓尔几乎每天都来,送花,送珠宝,或者只是拉她去吃一顿米其林。他不学无术,却有着野兽般的直觉,精准地嗅到她身上与这个圈子格格不入却又致命吸引的气息。
“晚晚,你看这对耳环,像不像你眼睛的颜色?”陈卓尔打开蒂芙尼蓝盒子,钻石在灯光下闪烁。
林晚微笑着接过,没有戴上。“很漂亮,但今天要见客户,太耀眼了反而不好。”她熟练地给他台阶,既不接受也不拒绝,像对待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她需要陈卓尔这个“护身符”。在陈氏,亲生儿子的痴迷是她最好的保护色,让她可以避开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也让那些质疑她“养女”身份的人有所顾忌。她陪他看画展,听音乐会,在他喝醉时打电话让司机来接。每一次相处,她都精确计算着投入与回报。
只有深夜回到自己的公寓,她才会卸下所有面具,从保险柜里拿出那个破旧的布娃娃。棉絮已经重新填满,但裂缝的痕迹仍在。她对着娃娃低语,像在孤儿院的夜晚。
“星辰哥哥,”她抚摸着娃娃残缺的耳朵,“我走得越来越稳了,可为什么,脚下的路却好像越来越薄?”
陆星辰以Summa Cum Laude(最优等)的成绩结束了大一。他收到陈先生的邮件,字里行间是掩饰不住的赞赏,并暗示假期回国,可以安排他进入陈氏实习。
同一天,他接到林晚越洋电话的背景音里,有陈卓尔催促她去马场的声音。
“哥哥,”她的声音带着笑意,“爸说给你订了回国的头等舱。”
“我接了MIT一个研究助理的项目,暑假不回去了。”他看着窗外,河面上帆船点点,“告诉陈叔叔,好意心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好。”林晚的声音依然轻柔,“你照顾好自己。”
挂断电话,陆星辰打开电脑,接受了那个薪酬仅为市场价三分之二的研究助理职位。项目是关于全球产业链转移下的劳动力流动——他想知道,那些像他和林晚一样试图改变命运的人,最终都流向了哪里。
而在上海的林晚,放下电话后,打开了陈氏集团的人事档案系统。她输入“陆星辰”三个字,权限足够她调阅他未来在陈氏可能的所有发展路径。她知道,他不会回来,至少不会以被安排的方式回来。
她轻轻转动脚跟,感受左脚踝曾经断裂又愈合的骨头。它现在支撑着她,在这个金光闪闪的世界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而陈卓尔的追求、养父母的期待、甚至陆星辰的守护,都成了她可以计算、可以利用的变量。
远方的星辰,近处的霓虹,都在各自的轨道上运行。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当两颗星再度交汇时,引力的方程式是否还能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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