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冬夜,炭火暖融,却暖不了渐冷的四肢百骸。
盛明兰躺在锦被之中,意识如窗外残雪,一点点消融。她这一生,从盛家庶女到宁远侯夫人,历经风雨,步步为营,总算搏了个儿孙满堂、寿终正寝的结局。眼前走马灯般掠过顾廷烨那家伙年轻时倔强的眉眼、祖母慈爱而睿智的面容、还有华兰、如兰、长柏哥哥……最后,定格在一张模糊而温婉的脸上,那是她早逝的母亲,卫小娘。
“娘……”心底一声喟叹,带着历经一世也未能释然的遗憾,她缓缓阖上了眼。
预想中的混沌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骨的寒意和喉咙间火烧火燎的干渴。耳边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还有一道焦急的、带着哭腔的童音。
“姑娘,姑娘你醒醒!别吓小桃啊!”
这声音……是小桃?可小桃早已是府里呼风唤雨的管事妈妈,怎会如此稚嫩?
明兰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摇曳的油灯光晕,照亮了头顶洗得发白的帐子。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名贵的安神香,而是淡淡的药味和潮湿的霉味。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看见一个梳着双丫髻、脸蛋圆润的小丫头正趴在她床边,眼睛哭得又红又肿,不是幼时的小桃是谁?
再看向咳嗽声来源——不远处那张更简陋的床榻上,一个面容憔悴、腹部微隆的妇人正蜷缩着,脸色苍白得吓人。
那是……娘?!
巨大的震惊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清醒。她抬起自己的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瘦小、稚嫩的手掌,属于一个孩童。
这不是梦!她盛明兰,竟真的回到了六岁这年,回到母亲卫小娘病重垂危、一尸两命的关键时刻!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林噙霜的克扣用度、郎中的敷衍了事、父亲的漠不关心……正是这个夜晚,母亲和她未出世的弟弟,会悄无声息地消逝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成为她一生隐痛的起点。
不!绝不!
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明兰坐起身来,吓了小桃一跳。
“姑娘,你醒了!你发热昏睡了一天,可吓死我了!”小桃连忙用袖子擦泪。
明兰没有理会,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内。炭盆里的炭火半死不活,药碗底只剩下些残渣。一切都与前世重合。
但现在,里面住着的,是一个历经一世风雨的盛家老祖宗!
“小桃,”明兰开口,声音虽带着病后的沙哑,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现在是什么时辰?我睡了多久?”
小桃被自家姑娘眼神里的东西镇住了,那不像个孩子的眼神,倒像是……像是老太太似的。她讷讷道:“刚、刚过子时,姑娘睡了一整天了。”
子时……时间不多了!明兰心念电转。直接去求父亲?无用,此刻的父亲正被林噙霜笼络,不会为一个不受宠的妾室深夜动容。去惊动祖母?祖母心善,但夜深露重,等请来人,母亲恐怕……
她目光落在墙角那把破旧的油纸伞上,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成形。必须闹大,闹到人尽皆知,让父亲和祖母不得不立刻过来!
“小桃,你听着,”明兰抓住小桃的手,力道之大,让小桃吃了一惊,“我现在说的话,你一字一句照做,这关系到我和我娘的性命!”
小桃从未见过姑娘如此模样,只觉得无比信服,重重点头。
“你现在,立刻跑去葳蕤轩(王若弗住处)门口,不要进去,就在外面大声哭喊,说我要死了,我娘也要不行了,求大娘子救命!声音越大越好,把所有人都吵醒!”
小桃愣住了:“去、去大娘子那里?可是林小娘她……”
“快去!”明兰厉声道,那双眼睛里竟有了几分顾廷烨沙场点兵的煞气,“记住,只找大娘子,别理会其他人!快去!”
小桃被吓得一个激灵,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明兰和昏迷的卫小娘。明兰深吸一口气,强撑着虚软的身体下床,走到脸盆边,将冰冷的残水泼在自己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却也驱散了最后一丝昏沉。
她走到母亲床前,握住那只冰凉的手,低声道:“娘,这一世,女儿绝不会让您先走。”
说完,她眼神一凛,拿起桌上一只粗瓷碗,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几乎同时,院外传来了小桃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救命啊!快救救我们姑娘和小娘吧!要出人命了!大娘子救命啊!”
寂静的盛府,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骤然打破。
明兰听着远处渐渐响起的嘈杂脚步声和灯笼火把的光亮,缓缓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冷冷地看着。她知道,第一个到的,绝不会是心软的王若弗,更不会是深居简出的祖母,而是……那个最想她们母女消失的人。
也好,那就先从你开始。
她整理了一下单薄的衣衫,将湿漉漉的头发弄得更加凌乱,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重生后的第一声呐喊,带着孩童特有的凄厉与无助:
“娘!娘你怎么了!你醒醒啊!爹爹……爹爹救命啊!”
这一声,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院外的动静更大了,明兰清晰地听到了盛紘又惊又怒的声音:“怎么回事?!这深更半夜的,成何体统!”
以及,另一个她刻骨铭心的、娇柔做作的女声:“主君莫急,许是卫妹妹身子不适,下人不懂事惊扰了……”
明兰靠在门板上,嘴角勾起一丝与她年龄截然不符的、冰冷的弧度。
林噙霜,你来了。
这一局,才刚刚开始。
窗外,夜色最浓,但黎明,已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