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从外面推开,寒风裹挟着几道身影涌入这间逼仄寒冷的屋子。
为首的中年男子面带愠怒,正是盛紘。他身后跟着一脸“关切”、披着锦缎斗篷的林噙霜,再后面则是匆忙赶来、脸上还带着睡意却被惊怒填满的王若弗,以及几个提着灯笼、战战兢兢的仆妇。
“吵什么!深更半夜,成何体统!”盛紘的目光首先落在摔碎的瓷碗和地上狼狈的水渍上,眉头紧锁。当他看到蜷缩在床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微弱的卫小娘,以及扑在床沿、小脸煞白、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明兰时,那愠怒里终究掺进了一丝惊疑。
“这……这是怎么回事?卫氏她……”盛紘看向林噙霜。内宅之事,他一向多倚重这位温柔懂事的林小娘。
林噙霜立刻上前一步,语气充满了心疼与无奈:“主君恕罪,都是妾身的不是。想必是卫妹妹身子重,夜里不慎着了凉,引发了旧疾。妾身早已吩咐郎中好生照看,定是下人们偷懒,没有及时禀报,才闹出这般动静,惊扰了主君和大娘子。”她三言两语,便将责任推给了偷懒的下人和卫小娘自身的不小心。
王若弗虽不喜林噙霜,但更恼火被半夜吵醒,没好气地道:“既知她身子重,你们林栖阁是怎么照看的?竟让一个孩子跑出来哭喊救命!”
“大娘子教训的是,是妾身疏忽了。”林噙霜低下头,姿态放得极低,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光。她盘算着,等盛紘和王若弗一走,自有千百种方法让这对母女安静下去。
就在这时,一直吓傻了的明兰,忽然抬起头,那双浸了冰水般清亮的眼睛,直直地看向盛紘,声音带着孩童的哭腔,却字字清晰:
“爹爹……不是的!不是娘亲不小心!”
这一声,让所有人都是一愣。连盛紘都诧异地看向这个平时怯懦不敢言的小女儿。
明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伸出小手指向角落里几乎熄灭的炭盆:“爹爹您看,这炭火……这炭火是湿的!点了就冒浓烟,呛得娘亲一直咳,咳得……咳得都快喘不上气了!”她又指向桌上空了的药碗,“还有药……周娘子送来的药,又冷又苦,娘喝了就吐……爹爹,明兰好怕,怕娘亲和小弟弟……”
她没说一句林噙霜的不是,只陈述亲眼所见的事实。湿炭、冷药,对于一个孕妇意味着什么,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盛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可以不关心卫小娘,但她肚子里终究是他的骨肉。他大步走到炭盆边,用脚拨弄了一下,果然看到几块半湿不干的劣炭,冒着呛人的烟。他又端起药碗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凉意和酸腐味。
“这炭火和药,是怎么回事?”盛紘的声音冷了下来,目光锐利地扫向林噙霜和她身后的周娘子。
林噙霜心中一惊,万没想到这个平时像闷葫芦一样的明兰,此刻竟敢开口,还句句戳在要害上!她急忙辩解:“主君明鉴!定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拿了次等的炭火,或是煎药的下人偷懒!妾身定重重惩处!”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狠狠剜了明兰一眼,带着警告。
若是前世那个真正的六岁明兰,定然被这眼神吓得缩回去。但此刻的明兰,只是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无比信赖和委屈地看着盛紘,小声啜泣:“爹爹……娘亲好难受……能不能……能不能请个好郎中来瞧瞧?就像上次给大姐姐瞧病的那位老先生……”
她适时地提出了最关键的要求——换郎中。前世,就是那个被林噙霜收买的郎中,断送了母亲最后的生机。
王若弗此刻也回过味来了。她是不聪明,但后宅这些阴私手段也见过不少。眼看林噙霜要吃瘪,她立刻帮腔:“对啊主君!卫氏这模样瞧着是不太好,可别耽误了!赶紧请个靠谱的郎中是正经!咱们盛家可不能出这种事,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盛紘看着气息奄奄的卫小娘,再看看哭得可怜又句句在理的明兰,又瞥见林噙霜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心里已然信了七八分。他虽偏心,但更看重官声和子嗣。
“还愣着干什么!”盛紘对身边的长随喝道,“立刻拿我的帖子,去请回春堂的刘郎中!快!”
“是,老爷!”长随连忙跑出去。
林噙霜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回春堂的刘郎中是汴京名医,医术高明,为人刚正,绝不是她能收买的。
明兰心中稍稍一松。第一步,成了。她趁热打铁,用细弱的声音对盛紘道:“谢谢爹爹……爹爹,屋里冷,娘亲受不住……能不能……多加个炭盆?”
她不再提湿炭的事,只提要求,显得无比懂事和可怜。
盛紘看着女儿冻得发紫的嘴唇,再看看这屋里的凄惨景象,心头难得地升起一丝愧疚和父爱。“来人!立刻搬两个上好的银霜炭盆过来!再取几床厚实的新被褥!”
仆妇们连忙应声去办。
林噙霜站在一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精心布置的局,竟被一个六岁孩子三言两语破了!她看着明兰,第一次觉得,这个不起眼的庶女,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那眼神,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能洞穿人心。
明兰感受到林噙霜毒蛇般的目光,心中冷笑。这才只是开始。
她重新趴回母亲床边,握住卫小娘冰凉的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娘,别怕,女儿在。”
这一次,女儿定会护您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