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折腾了大半夜，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回春堂的刘郎中终于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银霜炭盆将屋子烘得暖融，新换的被褥也带来了些许生气。刘郎中须发皆白，神情严肃，仔细为卫小娘诊了脉，又查看了舌苔、眼睑，眉头越皱越紧。

盛紘在一旁看得心焦，忍不住问道：“刘老先生，卫氏情况如何？”

刘郎中收回手，面色凝重，语气带着医者的直率：“盛大人，恕老夫直言，尊眷此乃长期郁结于心，气血双亏，加之近日感染风寒，胎像已十分不稳。更棘手的是……”他顿了顿，看向卫小娘异常隆起的腹部，“胎儿似乎……个头不小。母体如此虚弱，若至临盆之时，气血难以为继，只怕……唉，有胎大难产之险啊！”

“胎大难产”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盛紘耳边。他虽不通医理，但也知这是妇人生产时最凶险的情况之一，往往一尸两命！他猛地看向床上气息微弱的卫小娘，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可能失去子嗣的恐慌。

“这……这怎么会胎大？”盛紘下意识地问。

刘郎中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屋内简陋的陈设和卫小娘瘦削的脸庞：“按理说，母体孱弱，胎儿不易过大。除非……孕期长期食用过于滋补、却不易克化的食物，导致营养尽归胎儿，反耗母体精血。”他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再明白不过：有人故意让卫小娘虚不受补，埋下了祸根！

盛紘不是傻子，瞬间就想到了掌管中馈、负责各房用度的林噙霜！他脸色铁青，怒火在胸中翻涌。克扣用度是内宅争斗，他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蓄意谋害他的子嗣，这已触犯了他的底线！

林噙霜站在一旁，脸色煞白，手心沁出冷汗。她万万没想到，明兰昨夜闹一场，不仅请来了刘郎中，竟还被一眼看穿了更深层的算计！她急忙辩解：“主君明鉴！妾身……妾身只是想着卫妹妹身子弱，需要进补，故而吩咐厨房多送些油腻厚味的吃食，绝无歹意啊！定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或是卫妹妹自己身子不争气……”

“林小娘！”明兰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林噙霜的话。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这个一直沉默的小女孩。只见明兰抬起苍白的小脸，眼睛里噙着泪水，却努力不让它掉下来，她看向盛紘，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爹爹，娘亲她……她平时连一顿像样的热饭都难吃到，时常饿着肚子。周娘子送来的那些肥鸡大鸭子，娘亲吃了就吐，说肠胃受不住，都……都分给下人了。明兰可以作证，下人们也都看见的！”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盛紘对林噙霜的信任。一个长期挨饿的人，怎么会虚不受补？分明是有人明知她肠胃虚弱，还故意送油腻之物，其心可诛！

“啪！”盛紘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林噙霜，厉声道：“毒妇！你还敢狡辩！我盛家容不得你这等蛇蝎心肠之人！”

林噙霜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主君！妾身冤枉啊！是这丫头，是这丫头撒谎！她小小年纪，心思怎会如此歹毒，攀诬于我！”

明兰不再看她，只是转向刘郎中，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郎中爷爷，求求您，救救我娘亲和小弟弟！明兰知道娘亲身子弱，经不起猛药，能不能……能不能用温和的法子，先保住娘的元气？只要娘亲能好好活着，明兰愿意天天吃斋念佛，报答您的大恩！”

刘郎中连忙扶起明兰，心中感慨万千，对盛紘正色道：“盛大人，当务之急是稳住尊眷病情。老夫先用温和之药为其退热固本。之后，需绝对静养，饮食务必清淡、精细、易于吸收，循序渐进地补益气血，万不可再滥用滋补。待母体稍强，再图安胎。至于这位小小姐……”他看向明兰，目光充满赞赏，“一片赤诚孝心，天地可鉴，大人有此女，是福气啊！”

盛紘看着跪地哭泣的林噙霜，又看看虽然瘦小却目光坚定的明兰，心中天平彻底倾斜。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刘老先生，一切就拜托您了！房妈妈，”他转向闻讯赶来的老太太心腹，“从今日起，卫小娘的饮食医药，由你亲自负责，直接禀报老太太，一应用度，从我账上支取，不必经过中馈！”

这道命令，等于直接剥夺了林噙霜对卫小娘母女的控制权。林噙霜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房妈妈恭敬应下：“是，主君。”

盛紘又看了一眼明兰，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愧疚和审视：“明兰，你……好生照顾你娘。”说罢，拂袖而去，再没看林噙霜一眼。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明兰知道，她赢了第一场，也是最关键的一场战役。

刘郎中开完药方，临走前，又深深看了明兰一眼，低声道：“小小姐，好自为之。”

明兰回以感激的一礼。

送走所有人，明兰回到母亲床边，紧紧握住卫小娘微微回暖的手。前世母亲胎大难产的真相，这一世，她绝不会让它重演。她不仅要母亲活着，还要母亲健康地活着，亲眼看着她长大、出嫁，享一世清福。

窗外的天光，终于彻底亮了起来。而盛府后宅的天，从这一刻起，也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