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慧

寿安堂的日子，仿佛与盛府其他地方的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纱。这里规矩严谨，作息有序，连穿堂风似乎都带着檀香的沉静味道。

明兰被安置在东厢的一间小耳房里，虽不宽敞，但窗明几净，用具齐全，比从前和母亲挤在一起的屋子好了不知多少。

房妈妈指派了一个名叫丹橘的十三四岁的小丫鬟专门伺候她。丹橘性子沉稳，手脚麻利，话不多，但眼神清正，是个妥帖的人。

明兰深知，在祖母眼皮子底下，言行举止需得万分谨慎。她每日清晨即起，不用丹橘催促，自己穿衣梳洗，虽手法稚嫩，但态度认真。然后便去正厅给祖母请安，多数时候，祖母只是淡淡地应一声，她便安静地退到一旁，或是在祖母允许下，拿一本浅显的《千字文》或《女则》，似懂非懂地翻看。

她从不主动多言，更不打听府中是非。祖母不问，她便像个最寻常不过的、有些怯生的小女孩。但她的眼睛和耳朵却从未停下。

她留意到祖母每日早晚都要礼佛半个时辰，她便悄悄记下时辰，在那段时间里，绝不弄出半点声响。她发现祖母畏寒，炭盆要烧得比别处暖些，她便会在请安时，“不经意”地用自己的小手试试祖母手边的暖炉，若觉得不够热，便会仰起小脸，带着孩童纯然的关切说：“祖母，手炉好像不太暖了，明兰给您换个新的来吧？”

起初，老太太只是瞥她一眼，不置可否。次数多了，偶尔也会淡淡地“嗯”一声。

她也留意到房妈妈打理寿安堂井井有条，但偶尔也会为一些琐事烦心，比如库房里一些旧物如何处置，或是哪个小丫鬟手脚不够利落。明兰从不插嘴，但有时会在只有她和房妈妈时，用充满童稚的好奇心问：“妈妈，那个花瓶好漂亮，为什么放在库房落灰呀？”或是“小菊姐姐摔了茶杯，是不是因为地滑？明兰刚才也差点滑倒呢。”

她的话听起来天真烂漫，却往往能点醒房妈妈忽略的细节。几次之后，房妈妈看明兰的眼神，少了几分公事公办的客气，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柔和。这孩子，心思细，却不讨人嫌。

这日午后，老太太歪在榻上小憩，明兰坐在窗下的绣墩上，看似对着手里的《女则》发呆，实则心神早已飞到了母亲那边。不知母亲今日胃口可好？药是否按时喝了？

“识字吗？”老太太不知何时醒了，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明兰回过神，连忙放下书，站起身，小声回道：“回祖母，母亲以前教过几个，认得不多。”

老太太招招手：“过来。”

明兰依言走近。老太太拿起她放下的《女则》，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一个字问：“这个念什么？”

那是个“娴”字。明兰自然认得，但她犹豫了一下，眨了眨眼，带着几分羞赧：“祖母，明兰……不认得。”

老太太又指了几个稍复杂的字，明兰都摇头说不认得，只认出了“女”、“子”、“孝”等最简单的几个字。

老太太放下书，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母亲是读书人家的女儿，竟只教了你这些？”

明兰低下头，绞着手指，声音更小了：“母亲……母亲身子不好，没什么精神教明兰。而且……而且周娘子说，女孩子认得几个字就好，学多了心会野……”她适时地流露出些许委屈，将不识字的缘由推给了客观条件和林噙霜那边的压制。

老太太沉默片刻，不知信了没有，只道：“既然到了我这里，便不能做睁眼瞎。从明日起，每日抽半个时辰，我让房妈妈教你认字。”

明兰心中一动，这正是她想要的！既能光明正大地学习，又能进一步拉近与寿安堂的距离。她立刻跪下，诚心诚意地磕头：“明兰谢祖母！明兰一定用心学！”

看着她欣喜又克制的模样，老太太挥挥手：“下去吧。”

退出正厅，明兰轻轻舒了口气。她知道，祖母仍在观察她，刚才的考校便是试探。她成功地扮演了一个渴望识字却缺乏机会的可怜庶女形象，既没有暴露前世积累的学识，又合理地为未来进步神速埋下了伏笔。

回到耳房，丹橘悄声告诉她：“姑娘，方才卫小娘那边的翠微姐姐来回话，说小娘今日精神好了些，喝了半碗燕窝粥，刘郎中来诊过脉，说脉象平稳了不少。”

明兰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林噙霜绝不会甘心失败，她就像一条蛰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而自己，必须在这寿安堂里，尽快地、不引人注目地，积蓄足够的力量。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株苍劲的古松，目光沉静。

这一世，她不仅要活着，还要带着母亲，活得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寿安堂，将是她的起点，也是她最坚实的后盾。接下来的路，她需步步为营，如履薄冰，却又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